故鄉情絲（組詩）

李易農

時光的組詞

母親懷胎十月，將我生下

抱著我去田里侍奉莊稼

后來又帶著我上山放牛，挖藥

指著遠方說：娃娃長大了，翻過山

去大天地里闖世界

后來，在一個黎明

母親高舉著馬燈

送我翻過一座又一座山

在母親轉身的剎那

我開始了真正屬于我的人生

在城里，我就像一朵浮萍

墻角，山洞，屋檐下，馬路上，河岸邊

到處都有我打鼾的聲音

不知不覺，十余年過去

我的腿越來越沉

竟陷進了水泥地面里難以拔出

夜深人靜，夢中爬上家鄉的山頭

看著那點點燈光，想著母親佝僂的身影

淚水像蟲子一樣，吞噬著夜色的

一節 又一節骨頭

是啊，時光這個組詞高手

只是短短的十余年時光，竟活生生的

將我的家鄉，組成了

令人說到它就疼痛的

故鄉

豌豆熟了

自走出故鄉

很多卑微的事物，都從我體內倒退著生長

包括豌豆

它總是隨著時令，播種在春天的夜里

刮一陣風，就會萌芽

灑一陣雨，就會破土

甚至，母親咳嗽一聲

它就會長大

它的生長是順著你的心意的

你把詩意的波瀾漫過去

它就隨著浪尖的高度長一寸

它開花、結果

用一艘艘船兒

將所有來自故土的養分

化成一種滾圓，傳達于你

即使你將來兩鬢斑白

依然會記得那個美麗的童話

春天的農事

偌大的田地，一個上午就可翻新完畢

原本布滿冬日銹跡的鐵锨

繼而釋放出坦蕩的光芒

不能自己

伸手去撫摸它的每一寸堅硬

有冷深入骨頭的時候

我一個激靈站起來

一棵莊稼，從此找到了拔節的

理由

夢里，父親和一塊磚頭較真

我真不敢相信

一個八十歲的人了

還能把笨重的錘子掄得高過頭頂

一次又一次，父親與一塊磚頭糾纏不休

這塊由紅土煅燒的磚頭，竟然堅硬無比

任父親從早砸到晚，它仍然不為所動

父親瞪著眼砸，咬著牙砸

砸得日暮的光線也一陣陣生疼

我伸手去拉父親：大，你歇歇啊

父親不甘心地站起身來

我不知道為啥會做這樣的夢

但我知道，這一把被父親掄起來的錘子，和

一塊彰顯父親倔強脾氣的

磚頭

一定潛伏在父親的生活里，而

另有所指

鞋洞

大地可生石頭，也可長棉麻

石頭能絆住腳，腳會爛

棉麻能搓成繩子，掛在樹上

厭世的人能用來上吊

更能成為人們腳上的鞋子

腳大有大鞋，腳小有小鞋

被小人穿了小鞋

腳就承受了你忍氣吞聲的

刑

牛馬的命，你得日行千里、跋山涉水

陀螺的身子，以腳為軸旋轉

你倒下時，大地毫發無傷

而你腳下的鞋子，卻多了個洞

鞋不說話，腳也忍著不說

腳丫的傷，就會一直像一塊石頭一樣

艮得你心里，生疼

河

在歇腳店村，一說到河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指村里碗口粗細的

一股水流

它來源于鐵嶺村群山的豁牙間

匯聚著草木的眼淚，山石的血脈

可以在山林里隱忍潛伏

可以在懸崖處決絕跳下

還可以在低洼處，匯聚成一面鏡子

映照著村子月亮似的妝容

魚游蝦走，澆灌果樹莊稼

浣衣做飯，洗臉潤心

不論這條河在數十里外的異鄉叫什么名字

但在歇店上村，在那些游子的眼里

它永遠只有一個名字

叫乳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