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味鼓勵堅強，是種殘忍的教養

文◎指南針

一味鼓勵堅強，是種殘忍的教養

文◎指南針

適時的示弱，只是在接納一個完整的自己。

警惕“堅強癥候群”

人的一生，有兩個重要能力需要學習，一個是堅強獨立的能力，一個是接納自己脆弱的能力。

我曾看到兩個宣揚“堅強”的新聞，看后十分感慨。一個是一位優秀教師，為了救學生被車撞死了。

記者采訪了她的兒子：“你母親去世了，你怎么沒哭啊？”“因為我母親生前經常教導我做個堅強的人，我一定要堅強，做生活的強者，讓母親九泉之下能放心。”評論員給予了表揚和肯定：“堅強的孩子！”

另一個也是個孩子，父親患肝癌病逝了，面對記者的采訪時，說出了類似的話：“我父親過世了，但是我一滴眼淚沒掉，因為我父親生前經常教導我做個堅強快樂的人，我一定要堅強，讓爸爸放心。”評論員同樣給予了表揚和贊許：“你父親會為你的堅強而驕傲的！”

有人說：最偉大的教育是讓人變得柔軟。可我們打小接受的堅強教育，卻是給柔軟的心圍上一層厚厚的墻，于是就經常聽到這樣的話：

“難過的時候，忍忍就過去了。”

“想哭的時候，努力笑一笑就好了。”

“這點小事不值得掉眼淚，你是最堅強的。”

作家韓大茄在《你不必按照別人的經驗去生活》里講述了一個細節，讀來讓我心有戚戚：

每次去親戚家的路上，媽媽都一再叮嚀：要做個乖孩子，不要隨便接受別人的東西。所以，每次別人給我東西，我都習慣性地抬手拒絕。

通常都是媽媽在一旁和別人客套半天，示意我可以接受的時候，我才敢接受。有時候別人給的好處太大，媽媽跟別人客套了許久，就是不說可不可以接受。于是我就打死也不要。結果回來后，媽媽不夸我乖也就罷了，還說我蠢。韓大茄感嘆：“所以我習慣了拒絕別人的好意，別人的好意還沒說完，我就在心里盤算該怎么拒絕了。”

這是不是也在說我們？人生而脆弱，嬰兒時期的我們，都是光明正大袒露自己的脆弱：餓了就哭，走累了就要抱抱。長大后，我們學會了隱藏、偽裝自己的脆弱。當面對別人的好意、關心，漸漸下意識地給出這樣的答案。

“就那樣呀。”“我很好呀。”我們把這種行為謂之堅強。

以瑞典人克洛普為例。1996年春，他騎自行車從瑞典出發，歷經千辛萬苦，來到了喜馬拉雅山腳下，一番休整后，開始與其他12名登山者一起登珠峰。但在距離峰頂僅剩下300英尺時，他竟決定放棄此次登峰，返身下山。那意味著前功盡棄、功敗垂成啊。

他的理由看起來很不勇敢：他預定返回時間是下午2點，雖然他僅需45分鐘就能登頂，但那樣他會超過安全返回的時限，從而無法在夜幕降臨前下山。

同行的另外12名登山者無法認同他的明智決定，繼續頑強地向上攀登。最終他們大多數到達了頂峰，但卻錯過了安全時間，終葬身于暴風雪中。

試想，若是我們當時在旁邊，我們會干什么？

恐怕我們會不由自主地喊道：“加油啊，克洛普，你要堅強。”

臺灣女作家艾莉就曾說過，自己很討厭聽到“加油”這兩個字。有一段時間，她瘋狂地喜歡上了騎單車，沒多久，就變得有些畏懼。她畏懼的，并不是臉部摔出三處骨折，也不是爬坡時像是快折斷的腰、用錯力而導致的肩頸酸痛。

“我最討厭的，是在拼了命爬著的山坡上、在漫長得像是沒有盡頭的道路上，聽到有人熱情地對著我喊：加油！加什么油呢？你看不出來我已經快沒力氣了嗎？我怎么還會有辦法加油？”

告訴孩子，能哭有時也是一種能力

“生活不相信眼淚，命運不相信弱者”，你是否曾用這句話宣告自己的堅強？一定要堅強。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堅強滲透到了很多人的骨髓里。于是我們堅強了，卻變得冷漠了，于是我們獨立了，卻沒有方向了。

2016年9月，喬任梁因抑郁癥自殺后，人們熟悉了一個詞：微笑抑郁，才發現現代人染上了一種“默不作聲的崩潰”表面平靜，實際上糟心事已經積累到一定程度了。

不會摔門砸東西，不會流眼淚或歇斯底里。但可能某一秒突然就積累到極致了，也不說話，也不真的崩潰，也不太想活，也不敢去死。這種狀態有一個專有名詞——堅強癥候群：指的是從小染上“堅強”這株毒菌，所產生的各種癥狀聚集現象。

以往，這個詞多用來形容男性，現今也漸漸蔓延到女性身上。他們或是漠視身體發出的不健康信號，或是從來絕口不提自己的喜怒哀樂，盡管他們可以滔滔不絕地談論自己的理想、工作以及嗜好。總而言之，他們努力避免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

直到有一天，無意間看到了美國小說家 MadeleineL’Engle的一段話：“當我們還是孩子的時候，我們曾以為，等我們長大，我們就不再脆弱，然而長大就是一個接納脆弱的過程，活著本身就是一種脆弱。”

我心中一震，如醍醐灌頂——我們一直誤會了脆弱。佯裝別人眼中堅強的模樣，我們也就放棄了正視自身脆弱的機會。

我們曾誤解，我們不可以脆弱。但研究發現，能夠接納脆弱的人，在面對困難時反而更堅韌，也更容易修復自身。我們曾誤解，脆弱等于虛弱。但允許自己脆弱才是充滿勇氣的狀態，是一種很有力量的狀態。

我們曾誤解，承認脆弱就意味著自曝其短。但其實，脆弱是有邊界的，脆弱也是有程度的。成熟的方式是，你在不同的人面前，根據你們之間的邊界，讓自己表現出不同程度的脆弱，循序漸進。

美國明尼蘇達州的生化學家佛瑞做過一個有趣的實驗。他召喚了一批志愿者，先播放了一部情感電影給他們看，如果被感動得哭了，就將淚水滴進試管。幾天后，再利用切洋蔥的辦法讓同一群人流下眼淚，也收集進試管內。

這項有趣的實驗，結果顯示，因悲傷而流的“情緒眼淚”和被洋蔥刺激出的“化學眼淚”成分大不相同。在“情緒眼淚”中，蘊含著一種兒茶酚胺，而“化學眼淚”中卻沒有。兒茶酚胺是一種大腦在情緒壓力下會釋放出的化學物質，過多的兒茶酚胺會引發心腦血管疾病，嚴重時，甚至還會導致心肌梗塞。

可見，能哭，有時也是一種能力。適時的哭泣重啟了人們的情緒開關，“過剛易折”，如哭一次不夠，那就哭兩次好了。

適時示弱，只為接納更完整的自己

我一直相信，活到極致的人，都是雌雄同體，每個人不論性別，都具有陰陽兩個部分，兩個部分都渴求被滿足、被接納。

我們體內內在的男性渴求冒險、創造和自由，內在的女性則渴求被愛、依賴與包容，適時的示弱，只是在接納一個完整的自己。

最后，以一個故事結尾：有人曾在以色列問一名反恐部隊指揮官：“你是從哪里找來那些用于反恐任務的惡狗的？”

問這個問題的潛臺詞是：在街上流浪的野狗既然能在惡劣環境中活下來，一定能成為優良的反恐犬。

這個思路是不是很像我們接受過的堅強教育——逆境讓人堅強，堅強讓人成長。因而人們掩飾自己的脆弱，哪怕是強撐堅強，人為給自己制造出一人獨行的逆境。但是，教官的回答恰好相反：“流浪狗是最沒用的，因為它們的行為莫測，很難訓練成才。只有那些受到良好照顧，得到關愛，生命有保障的狗，才適合訓練成反恐犬。”

其實，人也是如此：沒必要故作堅強，大方主動接受關愛和照顧，才能讓你強壯，讓你更好地迎接日后的艱辛。有人強撐堅強，終成無謂；有人放下偽裝，終成無畏。編輯/徐金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