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敏多
2016年夏,諜戰影視劇《代號》在天津衛視圓滿收官,該劇總導演鄭大圣在諜戰題材越來越套路化的當下,在創新題材、融入當下情感模式、創造與觀眾的新型互動方面做出了積極嘗試。鄭導說這是他第一次拍攝諜戰劇,所做的努力僅是把創新用在了“樸素的創作”上:“從我們知道的、我們能感受的、我們能觸摸得到的下手。”
鄭大圣的外祖父是戲劇家黃佐臨,母親是導演黃蜀芹,他在上海出生,因為屬猴,所以取名大圣。1986年,鄭大圣考入上海戲劇學院導演系電影導演班,1990年畢業獲得學士學位后在上海電影制片廠做了一年場記,1991年進入美國芝加哥藝術學院電影制作系,其間獲1991至1993年度優秀作品全額獎學金,1995年獲得美國芝加哥藝術學院碩士學位回國,在上海電影制片廠擔任導演。自2000年開始,鄭大圣拍攝了自己導演生涯的第一部電影《阿桃》,并獲得第八屆上海國際電視節評委會特別獎和首屆優秀電視電影百合獎一等獎,同年執導的《王勃之死》又獲得了第二十屆金雞百花電影節最佳電視電影獎。
不固定的電影風格
2012年11月,上海寒意漸濃,鄭大圣結束電影《天津閑人》的拍攝已是凌晨四點鐘,休息四個半小時后,團隊再次開工,開始拍攝另一個完全不同的故事《危城》。兩部作品的拍攝間隔僅四五個小時,這是絕大多數電影導演不曾經歷過的。半年后,兩部影片的后期制作全部完成,鄭大圣開始為新片的宣傳發行奔波,約朋友看片交流,跑藝術影院。
此時距鄭大圣拍攝第一部電影《阿桃》已過去十二年,那時他剛剛從美國芝加哥藝術學院電影制作系碩士畢業回國探親。雖然自己的母親是著名導演黃蜀芹,但事實上鄭大圣拍戲或選擇做導演都是個人興趣使然,母親對他的影響只是在為人處事方面。
時間流逝,很多事情正在悄無聲息地發生改變,但從第一部電影《阿桃》起,鄭大圣就沒有在一條既定的電影風格上走,《阿桃》清淡得像散文,《王勃之死》是詩電影,《廉吏于成龍》是戲曲電影,《一個農民的導演生涯》則是紀錄片……這期間,鄭大圣還執導過話劇和昆曲,一部動畫片也正在計劃之中。
2013年,電影《天津閑人》獲得第十三屆CCTV電影頻道電影百合獎優秀影片一等獎、第二十屆北京大學生電影節最佳低成本電影獎和最佳低成本電影導演獎,同年,鄭大圣應邀擔任了第四屆中國國際新媒體短片節金鵬獎評委。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城
《天津閑人》和《危城》講述的故事都發生在1937年的天津,盧溝橋事變即將爆發,整個城市即將淪陷,天津城中幾個普通人物的生活、情感和命運被放大。《天津閑人》中,在緊張壓抑的時代環境下,天津閑人蘇鴻達破爛的上衣外套著筆挺的長衫,他整日在街上溜達,靠一張嘴坑蒙拐騙賺錢,維持著看似體面的生活,對一份難以企及的愛情心存幻想。《危城》中,日本人進城后,一過門即被丈夫嫌棄的女孩宛兒拎著包站在街角等日本軍隊囂張地走過,她的包里裝著一封信,準備投到馬路對面的郵筒,信中她用娟秀的毛筆字與心上人談論現代詩歌,對方是她在南開大學讀書的小叔子萱之。
這兩部影片均改編自林希的小說,用鄭大圣的話說,是各種機緣使得此次拍攝成為可能,而這也圓了他多年的心愿。1997年起,鄭大圣就是林希小說的忠實讀者,他說:“當時心里存了一個念想,有機會要將它們改編成電影。”直到兩年后,作家出版集團有意將文學作品改編成影視劇并找到了鄭大圣,他便推薦了林希的小說。
還有一部分機緣來自于鄭大圣的生活經歷,當年在去上海讀小學之前,他一直和祖父母生活在天津,雖然后來在上海生活長大,天津卻永遠留在了記憶之中。“童年的世界是不夠大,但是記憶會很具體、很生動,比如對空氣和光的感覺。”他對記者說,小時候他經常去上海探望在干校被隔離的父母,往返于天津和上海之間,每當火車經過南京長江大橋,他就感到空氣的味道不一樣了:“北方的冬天是凜冽的味道,干而冷。”拍天津是他一直以來的夢想。
借著老天津的風貌,鄭大圣最想呈現的是生活于其中的小人物,“天津老百姓天生具有幽默感和喜劇表現力,同時擁有民間生活智慧。”鄭大圣說天津閑人是其中的一個群體,他們看似體面,社交極廣,實則命如螻蟻,但鄭大圣看到了蘇鴻達這個人物身上的“光”,他說:“一個草根在那個年代發現了上層人物的驚天秘密,現實逼迫一個細小的生命做出抉擇,選擇過貌似體面的生活還是為了尊嚴負隅頑抗?他最終選擇了無異于垂死掙扎的抵抗,最后被整死,他改變不了世界,但重要的是他選擇了。”
好奇心很重的電影導演
很難想象這是同一位導演的作品,《天津閑人》從鏡頭語言到人物形象、動作臺詞都比較夸張,像街頭露天表演秀;《危城》則婉約細膩,講述了一個古典氣質的女孩不為人知的愛情,鏡頭經常對準她的臉,捕捉她微妙的表情和心理變化:幽怨、驚喜、擔心、掩飾……鄭大圣說:“我想嘗試用完全不同的風格講述同一個時段、同一座城市中兩種不同的人生,一種外在,一種內斂。”在他看來,因為每個人的人生經歷不同,即便生活在同一個城市,對城市的感知也會完全不同,“每個人心中不會有同一個北京、上海、巴黎、紐約。”
對多元化風格的嘗試并非只體現在這兩部新片上,鄭大圣自稱是個好奇心很重的導演,喜歡在不同的領域穿行。“多有意思啊!”當記者問他為什么喜歡這樣做時,他這樣回答,作為一個導演,他認為這個工作帶給他最大的禮物就是經歷和體驗本身。他曾經在美國芝加哥藝術學院電影制作系攻讀碩士,這座以先鋒和實驗聞名的學校影響了他的創作觀,在這里傳統意義上的專業劃分非常模糊,跨界創作非常頻繁。“每個人都在跨界,我雖然就讀電影系,但是可以做很多的裝置,還可以修陶藝的學分。”鄭大圣回憶道。
在美國讀書時拍實驗電影的經歷使鄭大圣有了大膽實驗的精神,“實驗電影就是不斷地試、跨界地試、離經叛道地試,這些都是天經地義的,它是關于可能性的探索,而不是關于一個標準答案的復制。”鄭大圣說這直接影響了他的藝術觀,“電影應該是什么樣的,從來沒有一個標準答案,拍電影可以有無數種觀念、手段和語言。”這種實驗的精神聽起來冒險而刺激,因此鄭大圣一系列的電影都具有鮮明的風格,多部影片均在國內外斬獲獎項。endprint
成本再低都會找到辦法
《危城》中的故事發生在春夏,卻是在冬天拍的,主人公的庭院里有郁郁蔥蔥的綠色植物,這是劇組專門做的。演員們穿著短袖演戲,有幾個鏡頭能明顯看到他們說話時的白色哈氣,鄭大圣無奈地承認穿幫。在12月的上海,演員們甚至被凍得現場忘詞,雖然后期加進了知了聲,將光線調成夏天的亮度,但是沒辦法除哈氣。“如果資金再多一點,后期就可以通過技術把哈氣擦掉。”鄭大圣說。
“成本很低,比你想象中還要低。”鄭大圣這樣回答記者對于兩部新片成本的問題。拍攝周期短、時間緊,兩部影片必須在四十二天全部拍攝完成,多一天預算就要崩盤,所以兩部影片的拍攝間隔只有四個半小時,而一部電影正常的拍攝周期最少也要一個半月。
在拍攝現場,低成本帶來的無奈和窘迫隨時可能發生。《天津閑人》中,揭露四六爺秘密的蘇鴻達在深夜的大街上被對方攔下,兩人對峙,戲劇沖突達到最激烈處,這場戲鄭大圣用了一個升起來的鏡頭,他說:“如果我們再多一點錢和時間,就可以有一個臂長更長的升降機,這樣就可以升到更高,哪怕再上去三四米,鏡頭語言傳達的東西就會不一樣。”這個遺憾讓他和攝影指導在現場嘆息了好多次。
拍街景時,鏡頭也無法放太寬,因為沒有那么多群眾演員在街上走,這兩部新片的群眾演員最多時有一百個,但是撒在大街上就不算多了。“人都是在走動的,走幾步出畫了就無效了。”鄭大圣說。同樣的這條大街,拍《色戒》時群眾演員是兩千人。
在鄭大圣看來,在拍電影這件事上錢再多都會覺得不夠,“因為對于完美而言,沒有東西是夠的。”對于拍過實驗電影的他來說,錢再少他都有辦法,這些辦法必須找到,必須做到,“沒有兩千個群眾演員,我依然可以用別的方式讓影片看起來講述的是大城市大時代發生的故事。”
最殘酷的影評來自家人
著名導演黃蜀芹的兒子或許是鄭大圣繞不過去的一個身份標簽。在上海拍這兩部新片時,母親很認真地對他說:“天涼了,不要忙到太晚,讓大家吃上一口熱乎飯。”鄭大圣很明白,作為導演的母親很清楚在拍片現場導演是不會覺得餓的,為了趕進度、抓天光會一個接一個鏡頭拍下去,導演不說吃飯,周圍的工作人員只好跟著往下拍,很辛苦。
當年高考時,歷史、建筑、中文、美術幾個專業都在鄭大圣的考慮范圍內,最終選擇上戲導演系是因為藝術學院的招生考試最早,考試通過后,當年那個十幾歲男孩的想法很簡單:考上不就提前解放了?至于未來將電影導演作為職業,一個高中生哪會想那么遠。他考上戲,家里人之前甚至都不知道,家庭給了他選擇的自由。
鄭大圣的父親生前是美術指導,三個同行在家里卻不會深度探討電影,也不會特意看彼此的片子,如果看了也是一句話影評,而且多半都只說問題。鄭大圣告訴記者,這簡短的一句話通常是輕描淡寫的,但往往一針見血、直指軟肋,他聽到的對自己影片最殘酷的一句影評就來自家人,幸好這種批評并未對他有太大負面的影響,他說:“其實導演審視自己片子的次數是最多的,從拍攝到后期,所有的毛病自己都能看到,而且越到后來就會越清晰。”
回望鄭大圣十多年來拍攝的每一部作品,都是他心里某個念想和外界某個機會的狹路相逢:他大大的腦袋里常常有各種“空想”冒出來,興奮了就記下來,看機緣合適就去做。與其他獨立電影導演多關注現實題材不同,鄭大圣的所有作品都取材于歷史,因而就有媒體把他稱之為“反潮流的英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