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互鑒中的廣東百年美術

邵曉峰

文明互鑒中的廣東百年美術

邵曉峰

引言

2017年7月14日，“其命惟新——廣東美術百年大展”在中國美術館開幕，這是廣東美術第一次在北京進行大規模的全面展示，作品布滿中國美術館的三層空間。為進一步闡釋大展的藝術內涵、學術價值及人文意義，展覽同期舉辦了學術研討會，眾多美術界專家匯聚中國美術館七樓報告廳，暢談廣東美術的百年歷程及未來發展。筆者受邀進行了演講與研討，在此基礎上，撰成此文。

一、廣東美術的先行與開拓

人類的文明史由數十個百年構成，如今又一個百年過去了。百年滄桑，中國廣東；世紀回首，其命維新。

這個一百年在歷史長河中雖然短暫，但是對于中國現代美術的發展而言卻是至關重要的，對于廣東現代美術的發展而言同樣如此，因為廣東美術百年是中國美術百年的重要見證！

近代以來，隨著西學東漸，廣東在政治、經濟與文化藝術的國際性、開放性交流中每每走在了全國的前列。廣東是我國偉大的革命先行者孫中山先生（廣東中山人）的故鄉，這里還有不計其數的海外僑胞、港澳臺同胞旅居世界五大洲的國家和地區，使得廣東在與各種文化的交流互動之中呈現出十分鮮明的國際性特色。中國第一位留美的留學生容閎（1828－1912）是廣東香山人。1847年，容閎赴美求學，1876年獲得耶魯大學法學博士學位。在洋務運動中，他促成建立了中國近代第一座完整的機器廠——上海江南機器制造局，并組織了第一批官費赴美留學幼童。中國美術館館長吳為山與廣東的文化緣分匪淺，2011年，他為容閎塑像，立于廣東中山孫文公園，以紀念這位中國公派留學的倡導者對于中國文化建設的杰出貢獻。

就美術而言，廣東美術百年還是中外文明交流互鑒、異彩紛呈的百年。

在廣東這片大地上，中國現代美術史上的大事接連發生，出現了一系列敢做敢當的中國現代美術的探索者、弄潮兒。譬如，高劍父、高奇峰、陳樹人等人形成嶺南畫派，倡導“新國畫”，推動中國畫的現代轉型，發展成為著名的繪畫流派，對于廣東乃至全國的中國畫發展影響巨大；李鐵夫將原汁原味的西方油畫引進中國，被孫中山贊為“東方畫壇第一巨擘”；“決瀾社”“中華獨立美術協會”等社團運動此起彼伏；黃新波、李樺、古元等推廣新興木刻，掀起了波瀾壯闊的木刻版畫新時代；在雕塑方面，出現了李金發、鄭可等中國現代雕塑的杰出實踐者。不一而足。

中國現代美術教育篳路藍縷的行進中，也與廣東美術家密不可分。1918年4月，在蔡元培倡導下，廣東香山人鄭錦在北京成立國立北京美術學校（北平藝專前身）并擔任校長，這是中國第一所國立美術教育學府。1925年，北京美術學校改為國立藝術專門學校，廣東梅縣人林風眠擔任校長。1928年，林風眠辭去校長之職，受蔡元培之邀赴杭州擔任國立藝術院（中國美術學院前身）院長，為中國培育了大量優秀的藝術人才，他的藝術教育思想以及藝術實踐探索對于中國畫壇的影響廣泛而深遠。

關山月 山村躍進圖 31cm×1500cm 手卷 1957年 中國美術館藏

二、廣東美術的氣象與新姿

新中國成立后，廣東美術家熱情洋溢地描繪新生活，反映新時代。就中國畫而言，關山月、黎雄才等嶺南畫派第二代優秀畫家創作了《綠色長城》《山村躍進圖》《武漢防汛圖》等反映新中國建設成就的優秀作品，楊之光《礦山新兵》《浴日圖》《一輩子第一回》《毛澤東同志在廣州農民運動講習所》等中國畫成為新中國人物畫的經典之作。就國家最高美術殿堂的收藏來說，關山月《綠色長城》，黎雄才《武漢防汛圖》，楊之光《礦山新兵》《浴日圖》均為筆者所工作的中國美術館收藏。

在中國美術館的展覽中，關山月《山村躍進圖》被陳設在一件長柜中，特別引人注目，觀者如潮。關山月(1912-2000）為廣東陽江人，他對于此畫構圖的駕馭猶如現代版《清明上河圖》，徐徐展開，呈現萬千內容。值得一提的是，卷首以開山辟路、山石爆破開始，畫家活用水墨，能將水墨的滲化融入爆破等現代場景的描繪之中，生動傳神，在中國畫技法上具有重要突破。《山村躍進圖》以四季作為篇章：春季描繪的是萬里平疇的農田，其間楊柳依依，河道縱橫，田園牧歌式的農村生活一覽無余。糧倉上“畝產千斤”的宣傳標語表達了農業豐收的喜悅，一派朝氣蓬勃的農耕景象令人喜悅；夏季體現的是山區新象，內容隨著山勢起伏而呈現出山區放牧、修整農具、牲畜養殖等繁忙的勞動場景；秋季反映的是水利興修、打場收糧、植樹造林、墾荒種地、開山挖土等，開山工程中山體上書寫的標語——“高山低頭，河水讓道”顯示了濃厚的時代特征；冬季畫面中展現的是建設工地、人畜運輸等場面，其氣氛的渲染顯示了當時的中國人民為實現宏偉理想而表現出的烏托邦式的熱情。

然而，關于這幅作品的誕生，關山月曾說：“我在1957年參觀了鄂北山區水利建設回來之后，就按捺不住要反映這個有意義的新題材。因為素材太豐富，不易概括，只好采用長卷這一傳統形式表現。我要畫的是《山村躍進圖》，長達十米以上，畫了三個多月才畫成。因此，我畫《山村躍進圖》，也不敢理直氣壯、明目張膽地畫，只能利用星期天，或每天晚上和午休時間來搞。這張畫是在別人的閑言冷語中用自己的‘三余’時間畫成的?！彪m然這段回憶頗具時代的無奈，但是關山月卻飽含深情，以藝術說話。在畫卷之中，小孩兒上學、兒童嬉戲、洗衣送飯、雞犬相聞等鄉土生活與民間氣息無處不在，飽含人世的溫馨，傳遞著生命的熱情。

楊之光（1930-2016）為廣東揭西人，畢業于中央美術學院，得到徐悲鴻的真傳，并在中國畫的色墨交融與造型生發上有所突破。他長期任教于廣東，成為一代名家。譬如，其《浴日圖》以墨色為主來表現夕陽下的背影，色墨對比，別具一格。楊之光有一段時間曾天天與海軍少尉黎順洪打交道，楊之光發現他具有一種獨特的海軍軍人氣質：國字臉上，顴骨突出，面皮烏黑，留下海上烈日暴曬、歷風經霜的印記。楊之光曾畫過黎順洪好幾幅速寫，有一次突發奇想：讓他手扶軍艦的欄桿，面對大海中的夕陽遐想沉思。他那魁梧的背影與海景相映成趣，簡直就是一幅天然圖畫，于是一幅精彩的速寫誕生了。楊之光離開軍艦以后，根據這幅速寫精心創作，畫成《浴日圖》，這幅作品言簡意賅、筆墨精妙，成為新時期中國畫的經典之作。

改革開放以來，作為前沿重鎮的廣東，在經濟等領域獲得高速發展的基礎上，美術事業也大步向前，老藝術家煥發新春，中青年美術骨干不斷崛起，他們不故步自封，視野開放，在美術的創作研究、體制改革與人才培養等方面敢于不斷創新拓展，成績斐然，例如，曾創作出新中國雕塑的經典力作——《艱苦歲月》的潘鶴所塑的《拓荒?！芬殉蔀閺V東人民勇于奮進的象征，深入人心，影響久遠。

值得關注的是，廣東的沃土還孕育了像一代國學大師、敦煌學大師、西泠印社第七任社長饒宗頤（1917- ）這樣百科全書式的藝術大師。饒宗頤是廣東潮安人，自幼研習書畫，長期以來，在學術研究的同時大力提倡“學藝雙馨”。他在書法、白描、西北宗山水、道釋畫等領域皆做到了學術研究與藝術探索的一體化，互相促進與生發，均取得了杰出的業績。饒宗頤還與嶺南畫派的第二代傳人結下了情誼。2005年，饒宗頤在廣州藝術博物院舉辦“嶺南風韻——嶺南四君子與饒宗頤教授合作畫展”，展出他與嶺南四君子——趙少昂、黎雄才、關山月、楊善深合作的68件作品，并由廣州藝術館出版了《嶺海風韻： 嶺南四君子與饒宗頤教授合作作品集》，此次畫展與畫集不但展示了五位廣東藝術家各自的特色和成就，反映了他們持久的友誼、相互的欽佩和深入的理解，而且通過書畫合璧這樣的藝術形式，使他們的合作藝術在當代產生和諧美觀的視覺效果與超越時空的傳播效應。如今已101歲的饒宗頤仍然在藝術的大道上不斷攀登前行，成為廣東美術的一座高峰。筆者曾有幸于2002年8月到2013年8月在先生門下做訪問學者，對于“學藝雙馨”的宗旨與道路體會尤深。

三、廣東百年美術的借鑒意義

廣東百年美術一路走來，對全中國美術的發展具有借鑒意義。在藝術上如何看待“交流互鑒”，習近平總書記具有系統的指導思想，他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中說：“我們社會主義文藝要繁榮發展起來，必須認真學習借鑒世界各國人民創造的優秀文藝。只有堅持洋為中用、開拓創新，做到中西合璧、融會貫通，我國文藝才能更好地發展繁榮起來。其實，現代以來，我國文藝和世界文藝的交流互鑒就一直在進行著?！本鸵欢ㄒ饬x而言，廣東美術百年就是“中西合璧、融會貫通”以及“交流互鑒”的歷程，故而獲得了令人矚目的發展與繁榮。

為貫徹落實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和中國文聯十大、中國作協九大開幕式上的重要講話精神，迎接黨的十九大勝利召開，總結廣東百年美術的輝煌歷史與發展狀況，“其命惟新——廣東美術百年大展”應運而生。

“其命惟新”源自《詩經》，《易傳》中則有“剛健日新”之說，它們均反映了中國傳統文化精神的發展動力，激勵著中華民族不斷開拓進取。此次大展以“惟新”為題，在百年來的廣東美術中甄選出五百余件作品，其中為中國美術館收藏的多達一百件作品。這些數量眾多的作品分為六個篇章：勇立潮頭——洋畫運動在廣東；藝術革命——嶺南畫派與國畫研究會；匕首投槍——新興木刻運動及漫畫；激情歲月——為人民服務，為時代謳歌；弄潮擎旗——改革開放中的廣東美術；百花爭妍——創新創造，再筑高峰?？梢姴哒箻嫾苤陚?。中國美術館館長吳為山也給予此次展覽巨大的學術支持，不但由中國美術館作為主辦單位之一，還拿出了一層、三層、五層的所有展廳展示“廣東美術百年大展”的作品。吳為山館長還親自為此次展覽撰寫了高屋建瓴的理論文章《百年藝魂，其命惟新》發表于《人民日報》(2017年7月16日第12版），反響甚廣。

與一般展覽不同的是，此次大展不但在中國美術館這座中國國家美術的最高殿堂進行全方位展示，而且誕生了一系列相應的學術著述：《廣東美術百年21大家》《廣東美術百年大事記》《廣東美術百年研究文選》《廣東美術百年理論文集》《廣東美術百年大展作品選》以及《廣東美術百年》（紀錄片），足見用心良多。正是通過展示、圖像、文獻、研究、出版、影像以及巨型燈箱海報、公交站臺廣告等多種當代傳播形式，全面呈現了廣東美術界傳承與建構廣東百年美術輝煌的雄心壯志與遠見卓識，還充分展現了“革新”“現實”“兼容”的具有廣東特色的文化精神與行動力度。顯而易見，這些對于中國當代美術家們樹立文化自信，敢于創新發展，進而完善中國的藝術格局，獲得持久的發展動力，皆有積極的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