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貧窮的婚姻

豬小淺

1

中秋節那天，原本約了家庭聚餐，但一大早，我和高遠的心情就跌到了谷底。因為我們從本地新聞里了解到，高遠家老房子所在的區域沒能被劃入拆遷范圍。也就是說，我們翹首以盼了5年的拆遷，最終化為了泡影。

高遠嘆了口氣，有點兒賭氣地說：“不拆就不拆，以后拆的話，這邊發展起來了，拿到的賠償款更多?！边@當然是自欺欺人的鬼話，因為我們心里都清楚不過，這波拆遷沒趕上，這個區域以后被拆的概率小之又小。

你猜得沒錯，我和高遠就是傳說中的“等拆族”。當多年的愿望猝不及防地落空時，可想而知，我倆的心里有多失落。我媽安慰我說：“反正有房子住，就算不拆，也沒什么影響，有什么好糾結的？”話雖這么說，但這5年，我和高遠一直算計著拿到拆遷款之后怎么花。這下好了，所有對未來的美好憧憬在一夜之間全都泡湯了。

重新面對現實，冷靜下來后，我和高遠將銀行卡里的余額加起來算了算，計算器上顯示出來的數字讓我們有些心灰意冷。高遠不甘心地說：“怎么就這么點兒存款呢？再算算，是不是算錯了？”我黑著臉回他：“我已經3年沒上班了，你一個崗位待了三四年，工資壓根兒就沒漲過。一年下來，家里的總收入就那么點兒，還能指望有什么存款？”高遠搖搖頭，一臉的沮喪。

這一晚，我失眠了。就在前不久，婆婆買菜時不小心摔了一跤，嚴重骨折，現在家里請了保姆照顧她。我爸身體也不太好，體檢查出高血壓和糖尿病。而這年頭，養育一個小孩也絕對是項大工程。所有這些都在表明一個事實，我和高遠已經進入“上有老，下有小”的階段，但是很顯然，我倆把日子過得有點兒渾渾噩噩。如果不是因為拆遷的事被擱淺，我們甚至都沒認真計算過銀行卡里的存款。

想到這些，我一下子著急起來。忍不住叫醒身邊的高遠，問他：“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辦？”高遠揉了揉眼睛，一臉懵懂地看著我，“什么怎么辦？就這樣唄，還能怎么辦？”

是啊，還能怎么辦？反正眼前的日子也還過得去，就先湊合著過吧。

2

第二天是周末，高遠帶著女兒去游樂場，我約了閨蜜逛街。

沒想到的是，逛著逛著，我會在商場偶遇前同事阿美。更沒想到的是，她竟然半天沒認出我來。阿美說話向來直接，她盯著我看了半天后，大呼小叫起來：“唐曉璐，你這幾年日子太好過了吧，瞧你這胖的，十足的貴婦啊?！蔽冶砻嫔虾桶⒚牢?，心里卻難受得想找個樹洞躲一躲。什么貴婦啊，和身材窈窕、妝容精致的阿美比起來，我怎么看都像個大媽。

當年在公司上班時，我和阿美都是十足的美女，后來我倆前后懷孕。懷孕后沒多久，我就離職了。因為高遠說，“你一個月才那么點兒工資，咱家又不缺那點兒錢，何必辛苦折騰？傷了胎氣可不好。”被高遠這么一說，再加上那段時間工作強度大，我有點兒累，于是就不顧領導的挽留辭職了。不過連我自己都沒想到，生完孩子，我在家一待就是3年。這3年，我有很多機會可以出去工作，但總以孩子小，反正還有拆遷，家里也不缺那點兒錢為借口，一直拖到現在。

再看看人家阿美，休完產假就回歸了職場。奮斗到今天，已經是光鮮亮麗的部門經理。最重要的是，工作讓阿美保持了良好的狀態，整個人神采奕奕。其實當年，阿美的家里照樣不缺那點兒錢。阿美老公經營一家文化公司，收入可觀，可阿美仍然堅持上班，堅持有自己的事業。想到這些，我有點兒懊悔，在心里對高遠有了一股怨氣。當初如果不是他慫恿我辭職，我也不至于墮落成現在這樣。

回到家，我一進門就朝高遠嚷：“都是你，讓我辭職，現在好了吧？別人都在看我笑話……”我嚷了半天，高遠聽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拉著臉說：“你這人怎么這樣？自己的問題非要算在我頭上，如果真要這么說，我還想說你耽誤了我的大好前程呢。我當初有機會去上海工作，是你非要求穩定，讓我一直在這家公司待著。現在好了吧，三四年還在原地踏步……”

我和高遠就這樣相互指責了一晚上。我怪他讓我做全職主婦，現在一事無成被人笑話。他怪我沒有理解和支持他，讓他的事業停滯不前。吵到后來，誰也不想搭理誰。

3

冷戰到第三天，我和高遠就自動和解了。因為這天，我的閨蜜莉莉和她老公周澤從北京回來了。當年上高中時，我們4個人的關系很是要好。這種老同學見面的場合，就算不秀恩愛，至少也得看起來夫妻和睦。

大學畢業后，莉莉和周澤去了北京，我和高遠回了小城。這些年，他倆奮斗在一線城市，回來的次數并不多，我們4人也難得一聚。說起來，當初莉莉和周澤戀愛時，我們旁觀者都不怎么看好。莉莉長得好看，性格又好，追她的人排成隊。周澤好是好，就是家里太窮，而莉莉家的條件也差強人意。在外人看來，這樣的兩人在一起，有點兒看不到未來。莉莉完全可以通過婚姻來讓自己有好一點兒的生活，可她卻一根筋地喜歡周澤，并追隨他去了北京。

我至今仍記得莉莉說的那番話：“這個世界上不會有第二個男人比周澤更懂我。窮一點兒沒關系，只要我們的心在一起，日子總歸會越過越好。”

莉莉說這些的時候，我承認我被感動得不行。但感動是一回事，這一路走來的辛苦，卻是冷暖自知。兩個窮人赤手空拳闖北京，一切只能靠自己，中間的困難可想而知。交不起房租，被房東趕出門；商場里的大衣，在鏡子前試了又試，卻只能放回去，忍受著導購的鄙視；最難的時候，兩人吃了一星期的泡面……可即便這樣，莉莉沒有放棄，周澤也沒有放棄，我和高遠結婚后不久，他們也領了證。

后來的這些年，不斷傳來他們的好消息。周澤升了職，兩人換了條件好一點兒的出租屋。莉莉加了薪，日子漸漸不再捉襟見肘。畢業的第四年，兩人終于湊夠一套小居室的首付，在北京有了一個家。

這次見面的時候，他倆都是辭職的狀態。周澤開始創辦自己的公司，而莉莉即便懷了孕也沒閑著，自學會計，打算為周澤的公司出力。我有點兒不解：“你們工作得好好的，何必這樣折騰？”莉莉笑著答：“周澤一直想自己創業，既然他喜歡，我就支持他好了?！?

回家的路上，不僅是我，高遠也不禁感慨萬千。作為旁觀者，我倆親眼看著莉莉和周澤從最艱難的日子里一路攜手走來，終于一點點走到了繁花深處。

4

在莉莉和周澤回北京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一直在想，到底什么樣的婚姻才是貧窮的婚姻？

當年，和高遠結婚時，我們兩家的條件在小城都算得上小康。但這些年，我倆一直滿足于現狀，不求上進。當現狀越來越不好的時候，兩人除了相互指責，就是相互嫌棄。

我曾無數次抱怨高遠沒本事、賺錢少。每次我一嘮叨，高遠就會瞪眼朝我嚷：“我賺錢是少，但總比你每天待在家里好。你憑什么嫌我？”吵完了，又相互安慰，賺那么多錢，活得那么辛苦干什么，咱這小日子過得也挺好，再說不是還有拆遷嘛。

“再說不是還有拆遷嘛”，是我們常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我們用這樣的心態和狀態生活了很多年。多年后，在這座小城，我們依然沒有存款、沒有事業，看起來一事無成。直到拆遷的事泡湯，直到身邊的朋友和同事都各自演繹得很精彩，我和高遠才一點點看清一個事實：我倆在一起，非但沒有將日子越過越好，反而越過越壞。

比起莉莉和周澤，也許我和高遠的婚姻才是真正貧窮的婚姻。真正貧窮的婚姻，不是物質上的匱乏，而是兩人缺乏一起變好的決心。換句話說，我和高遠在這場婚姻里，拖了彼此的后腿。在我忘記實現個人價值的時候，高遠沒有適時提醒我，而是縱容和默認了我的懶惰。在高遠追求事業的路上，我也用自己的固執和故步自封，阻礙了他的發展。

我們都不是優秀的伴侶。優秀的伴侶，應該像莉莉和周澤那樣，在相互欣賞、相互信任、相互鼓勵的過程中，共同成長、共同進步。即便窮一點兒，只要兩顆心擰在一塊兒，就是富足的，日子也會越過越好。那天晚上，我和高遠就這個問題聊至深夜。很難得，我們這次的想法達到空前一致。不管怎樣，是時候做出一點兒改變了。

我開始投簡歷找工作，高遠也開始尋找跳槽的機會。不久后，我去了一家廣告公司。和同齡人比起來，薪水有點兒低，起點也有點兒低，但我拿出了滿腔的熱情，打算從最基礎的一點一點學起。晚點兒開始沒有關系，總好過一直留在原地。高遠也成功跳槽，工作比之前辛苦，經常加班出差，但高遠說，“每天都在進步的感覺實在太好了！”

說起來，拆遷泡湯，也算是因禍得福。至少讓我和高遠從白日夢里醒過來，告別不思進取的人生；我們學會了自己擔責，并支持對方實現他的夢想與價值。我們會越來越“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