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廣：拍攝真相的紀實攝影家

李國會

中國的紀實攝影家中，盧廣絕對是一個標志性人物，從荷賽得獎到尤金·史密斯年度大獎，他的鏡頭毫不吝嗇地掃描社會污濁的邊邊角角，一次次深入虎穴大膽揭露，直面社會百態：西部大淘金、吸毒禁毒、小煤窯、艾滋病村以及京杭大運河、三峽、青藏鐵路建設……這些幾乎用生命換來的真實記錄，引起了業界及社會的極大震撼，也為盧廣帶來了無數榮譽。

執著于追求真實的事件

盧廣出生于1961年，浙江金華人，從小喜愛攝影，后來到清華美術學院進修，他一邊學習，一邊走南闖北創作，逐漸成為京城攝影界的一匹“黑馬”，并在北京創辦陽光聚焦圖片網。1995年，盧廣開始接觸紀實攝影，作品直指中國社會熱點。2005年，他開始拍攝專題《中國的污染》，深入中國各地，從西部荒漠到東部沿海，從黃河流域到長江兩岸，真實地記錄中國的污染現狀。憑借該專題，盧廣于2008年獲得尤金·史密斯助研獎，2009年獲得尤金·史密斯年度大獎及三萬美元獎金，以資助他繼續調查中國的環境污染情況。

自由攝影人的身份給了盧廣很多驚心動魄的經歷，然而他只是將那些苦難和真相呈現給大眾，對于經濟層面、制度層面的分析和探究以及人類普遍意義的痛苦與和解卻很少直白地展現出來。當然，也可以這樣說，盧廣的這種特質幫助了他。他的粗疏甚至某種粗糙，給予了他最大的保護，讓他看到那么多人間地獄后，免于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糾結和困擾。他的痛苦是真實的，正如他在看到瑞麗那些吸毒者滿身的膿包后所表現出的痛心疾首，幸好這種痛苦是可以排遣的，比如給那些人買消毒水，幫助他們醫治，暫時減緩他們的疼痛，或者聯系有關部門救助這些人。

人達到普遍意義上的痛苦與和解或許有很多種方法，思辨是一種，實踐是另一種。

尤金·史密斯人道主義攝影獎等大大小小的獎項也給盧廣帶來了眾多的爭議，很多人開始懷疑盧廣拍攝中國的污染和黑暗是為了取悅國外評委，是為了拿獎。這個世界有金錢的既得利益者，有政治的既得利益者，盧廣只是拍攝了真相，如果這件事情讓他有了名氣和地位，那么作為拍攝真相的既得利益者又有什么問題呢？

盧廣的拍攝動機真的那么重要嗎？人心如深埋在大地下的樹根，枝枝蔓蔓、盤根錯節，拷問一個攝影師拍攝的目的對于我們的意義其實并不大，將道德的利劍懸于事件之上顯得有點本末倒置，關注那些鏡頭下的真相和解決暴露出來的問題才是我們面臨的共同問題。當然，放在攝影這個專業領域內，我們可以去探討畫面的來源和拍攝的出發點，因此，盧廣說他不追求真實的瞬間，但是追求真實的事件。

草根式理想主義者情結

記者眼中的盧廣有一種草根式理想主義者情結，他沒有接受過系統的攝影知識訓練和文化修養培養，卻憑著一種冒險家般的執著，用鏡頭里的真實澆灌出了一朵犀利的花。

當年，盧廣賺到第一個十萬元之后，決定收手不做了，正如他在接受采訪時說的，錢對他而言并沒有那么重要，他不像很多人那樣，賺了十萬便想著百萬，賺了百萬便想著千萬。1993年，揣著十萬塊錢的盧廣來到清華進修攝影。

求學的兩年，盧廣的日子過得很清苦，買設備、交學費需要不少錢。那個時候，他們進修班二十多個人就住在清華校園內的地下室，五塊錢一天，睡的是上下鋪。那個時候，清華學生住在樓上，而地下室里住的都是像盧廣這樣的進修生。

少有人提及盧廣的這段北漂生活，而支撐他前進的究竟是一種什么力量？旁觀者不得而知。

“我們那個時候進修的同學中有一個歌唱得特別好聽，我記得有一次大家一起吃飯，然后唱起了歌，那首歌的名字忘記了，總之特傷感，我們二十多個同學當時就哭得一塌糊涂。”盧廣回憶道。

攝影人的責任

后來，盧廣漸漸有了名氣，也得了一些獎，他回老家開了一家廣告公司，有一定經濟基礎后，再一次全身心投入到攝影之中。

曾有位攝影家這樣說：“很多人覺得玩攝影太燒錢，就先去賺錢，想等賺夠了錢再回來，但其實極少有人能夠走回來，因為你的心態和看世界的角度都已經發生了改變，很難回到當初的狀態。”

照這樣看來，盧廣是個例外。

或許在很多年長者的眼里，比起他們曾經對抗的個性壓抑，這樣的超越并不算什么。但是，在那些在經濟浪潮中成長的年輕人眼中，離開拜金式風潮的牽引，踏上探尋攝影的征程已經足夠了不起，因為他們親身感受過前者的力量是多么巨大，有多少人在與之博弈的過程中敗下陣來。

2015年，盧廣的作品《污染與發展》獲得荷賽長期拍攝題材三等獎，這已是盧廣第三次摘得荷賽獎獎項。

盧廣在作品概述中寫道：“中國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它高速的經濟發展消耗了大量的能源，并造成了嚴重污染，直接排放未經處理的工業廢水、廢氣和廢物，導致污染農田、草地、飲用水以及海洋和空氣。在過去的十年里，高能耗、高污染工廠已經從中國中東部轉移到西部地區，因此極大地增加了污染面積。盡管環保部門已經關閉了許多污染排放嚴重的小型企業，但沒被查到的企業仍繼續非法排放污染物，這些企業往往秘密行動，比如晚上釋放的煙霧、氣體和廢渣，污水通道建在地下，直接排放進河流和海洋，一些工廠用蒸發池儲存污水，污水下沉到地面，從而污染了水源。煤和鐵等礦廠擴展到大規模掠奪式開采，地下開采也演變成露天開采，草地已經變成了沙漠，肥沃的農田變成貧瘠的山區，牧民不再有草原，農民失去了農場，家園被破壞的村民流離失所，風吹起煤塵和沙子，工廠廢氣形成霧霾，迫使中小學關閉、航班延誤、高速公路被關閉、醫院呼吸道疾病患者數量上升。食物和飲用水的污染導致癌癥，出現了癌癥村，中國的環境污染已嚴重影響了人們的生活和健康。”

獲獎給盧廣帶來了一些爭議，然而對他來說，攝影不是為了榮譽，不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責任，一個攝影人的責任。

但面對那些冒著濃煙的污染管道、身患艾滋無力治病的農民、長滿毒瘡滿身針孔的吸毒者……當我們的心靈因此而受到拷問和震撼的時候，也是盧廣按下快門的時刻，這種責任感足以超越一切名利的糾葛和是非的困擾。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