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春常在（5）

你已歷經百年滄桑，依然面向陽光，春意常在，在北京西路上蓬勃生長。

越過百年彈指一揮的光陰，你那時應該還在萬里以外的南法山間繁衍生息吧。終年的細雨滋潤著你，甘霖灑盡，又有樸實的農夫含笑而來，為你剪枝裁葉，施肥松土。普羅旺斯的山間微風吹拂，細雨相隨，一切浸潤著生命的光澤，仿佛有一刻，你以為生命便是如此安靜祥和，無息地生長、繁衍，而后又溫柔地走向死亡。

終有一天，農夫們又含笑而來，在霏霏細雨之中，你被連根托起，踏上一段漫長而曲折的意外旅程。你有點驚恐了，抬眼身后，南法那柔和的千重山川消失于地平線處，寒冷的港口彌漫著工業時代的氣息。面前是波瀾壯闊的滄海，暴雨傾覆，涌浪起伏，白沫暗示著命運的異常兇險與復雜，你被隨意地安置在遠洋貨輪的一隅，迷惘的是前方，懷念的是過往。日夜流逝，海陸換移，狂風暴雨后的一天，你在暗處兀自傷懷，干癟的枝干和枯敗的殘葉被咸苦的海風敲打鞭笞著，冥冥中，你仿佛看到了生命的終結。

陽光，正是此刻照見了這可憐的存在。它勢如破竹，不可阻擋，在無云萬里的遼闊長空里縱情吟唱，它不似細雨柔和，卻剛強著，堅定著，昭示著生命的本真意義——面對頹然的困境，你不能就此束手屈服于命運，應乘風破浪，揚帆遠航。

你要心向陽光，堅信春意相隨，狂風暴雨、離愁別緒才會離你而去，生命才會閃爍著曠達樂觀的萬丈激情與光芒。

你頓悟了，秉持著這樣的信念，千山萬水都要渡過。最終你漂泊到這最后的歸宿，這萬里之外的異國他鄉，安然百年，向陽春常在。

此時，我注視著你。你是北京西路上的梧桐，早已枝繁葉茂，枝干蒼勁，茂密的綠蔭流成一條深邃的綠色長河。透過縫隙，陽光搖曳下來，晶瑩閃爍，像這條長河中的盈盈浪花——更像是外婆臉上那一抹平靜卻滄桑的微笑。

外婆曾是這座城里的大家閨秀。童年已遠，卻忘不了多年前雞鳴寺雄渾悠長的鐘聲，玄武湖里倒映著的亙古斑駁的古老城墻。秦淮燈影未散，朝天宮朱檐未改，只是童年記憶隨時代大潮裹挾到運河旁那貧苦潦困的鄉村，懸殊的落差曾讓外婆深陷離愁之苦。但時光長遠，她的鋒利被命運磨礪成平緩光滑，她選擇平凡無聞，在平淡中活出了自己快樂的人生。

外婆如那梧桐一樣，懂得面向陽光。無論前路遙遠，山高水長，春意依然常在，篤定向前方。

點評

這篇文章筆法老練，思路清晰。文章寫了兩個方面的內容：遠在他鄉的梧桐歷經坎坷被栽到了北京西路上；外婆歷經滄桑在平淡中快樂一生。梧桐與外婆有著相同的命運，但都能面向陽光，才獲得春意常在，以物寫人，人物相連，形成了緊密的內在聯系，層次井然。文章的語言簡潔而凝練，概括有力，讓人欽佩。 （點評人：董 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