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春常在（2）

吳壽健

近幾年來，我的辦公室一直沒有變動，我在辦公室里的位置也一直沒有變動——中間靠右。我對這個位置情有獨鐘是有原因的：這里向陽，光線較好，更重要的是，窗戶下正對著一棵枝繁葉茂的香樟，感覺春天常伴左右。

與這棵香樟相識已有近二十年的歷史，那時學校正處于初建時期，滿眼望去，單調一片，人們便想到在雄偉的綜合樓前左右各栽上一棵香樟作為映襯。栽種一段時間后，左邊的香樟枝繁葉茂地活了下來，而右邊的那棵卻像個孱弱的孩子，手腳萎縮，身體枯瘦，漸漸地沒了生機。大家也想過很多辦法去挽救它的生命，比如澆水、施肥、打吊針什么的，但最終都無濟于事。門前左邊濃綠成蔭，右邊卻空空如也。大家不甘心，心存一絲希望，希望那塊空地上能誕生奇跡。樹，死了又栽，栽了又死，死了再栽……如此循環(huán)了好多次，但都是同樣的命運和結局。一位花木專家說，這是土質和陽光的問題，因為當初造房時產(chǎn)生的建筑垃圾深埋于地下，阻擋了香樟的根系生長，主根無法立足于大地，當然不能存活；另外，香樟是喜陽植物，而宿舍樓后面高大的松樹恰巧擋住了幾乎所有的光線。了解了情況后，大家對左邊這棵香樟的敬意油然而生，敬佩它面對命運的不屈，敬佩它穿越壁壘在陰暗中生長的堅強。

香樟極其平常，沒有什么特別之處，我也鮮有時間和興致去欣賞它。只有當日頭高起，那香樟枝葉的綠影穿過玻璃透射到我的辦公桌上時，我才會從緊張的工作中松弛下來，端詳一下窗外這位朝夕相伴的“老友”。冬去春來，香樟始終保持著自己的姿態(tài)，堅守腳下的一方土地，挺著筆直的腰桿，向著陽光的方向伸展著，伸展著，散發(fā)著獨有的香氣。每當工作疲憊、生活不順、心情煩躁之時，看看窗外幢幢的綠影，聞聞淡淡的香氣，心情便豁然敞亮起來。即便是秋冬之時，心中也貯滿陽光，裝著整個春天。

那年，冬天奇寒，連日的暴風雪，許多不耐寒的樹木都被凍死了。在那個像冰窖一樣的漫漫冬日，我的綠友強大的生命也未能抵住寒冷的侵襲。每天，凝視著窗外日漸萎縮的身影，我的心里像堵了東西一樣悶得慌，只渴盼著春日的暖陽早點到來，去溫暖它凍僵的身體，撫慰它受傷的枝葉。然而，春日的到來似乎并沒有緩解它的傷痛，它的枝葉日漸枯黑，葉片卷曲，沒有了光彩。夜深人靜，工作之暇，我將目光轉向窗外，一陣莫名的酸痛和憐愛涌上心頭。我在心里叩問：難道一個強大的生命就要這樣消亡了嗎？難道我的綠友就要這樣從我的生活中離開了嗎？歲月流年，我隱隱覺得自己在心靈深處與這棵平凡的香樟之間有了一種精神上的契合和連通。在我的心中，它已不純然是一棵樹，而是一種君子的象征、一種力量的存在。

我的綠友在時間的夾縫里苦苦掙扎著、慢慢消耗著。春去夏來，它這么多年儲蓄的勃然生機和蔥然濃綠一下子消失殆盡，只剩下一兩根枝莖依稀透著點生命的跡象。就在這生與死的關鍵時刻，學校要對花木進行重新規(guī)劃，那些不起眼的或是即將枯死的花木成為清理對象是可想而知的事情。看到利斧舉起的身影，聽到電鋸嗡嗡的聲響，我的心都會為之一顫，我擔心我的綠友的末日會來臨。慶幸的是，花工們經(jīng)過論證，認為我窗前的這棵香樟還有救活的可能。我懸著的心一下子放下了，我相信它會迎來生命的春天，再現(xiàn)昔日的雄姿。

花工們攀上香樟，把那些枯萎的枝干全部鋸掉，只留下有綠意的部分。龐大的香樟被修剪之后，像羽翼豐滿的鳥兒落光了毛，五臟六腑幾乎都暴露出來。說來也怪，這個看似病入膏肓的家伙經(jīng)過一番大手術之后，竟慢慢恢復了元氣。

又是一年春天。細碎的陽光像溫暖的大手從頭到尾撫摸著香樟，奇跡發(fā)生了，香樟冒出了幾粒新芽，長出了幾片新葉！不久，它又披上了一頭鮮綠的秀發(fā)，煥發(fā)出了青春的光彩。

我突然懂得了：原來香樟也是有思想和情感的，它把陽光藏在心靈深處，等待著有朝一日傾瀉成一個明媚的春天。

閑暇之時，我總愛把玩案頭那截干枯的香樟木，歲月磨洗，馨香依舊。我慶幸自己在青春年華里遇見了這棵香樟，它用二十年的成長告訴我一個簡單而又深刻的道理：心若向陽，春將常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