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窩蜂

黃永武

元朝時，許衡和一群朋友出遠門。過河陽時，大伙都渴極了，看見路旁的梨樹上長著許多梨，都爭著去摘梨吃，只有許衡靜坐不動。朋友奇怪地問他：“為什么不采？”他說：“不是我所有的，任意去采是不可以的。”朋友說：“如今是亂世，梨樹早沒有主人啦！”許衡卻堅定地說：“梨樹即使沒有主人，我的心能沒有主人嗎？”

許衡終于成為一代大儒，是個不肯一窩蜂隨俗浮沉的人。而一般人的通病，就是愛一窩蜂。

探究人們特別喜歡一窩蜂的原因，第一是金錢愈來愈神。所謂“利之所在，令人目盲”，追求者望風(fēng)響應(yīng)，形成一擁而上的局面。

第二是基于浮躁的習(xí)性。求速成、求速效，什么事都容易出現(xiàn)過熱的現(xiàn)象。

第三是喜歡認同“大家都這樣嘛”的社會拉力。無法自己站穩(wěn)腳跟，在倉皇奔忙中，便喪失了自我的真性與本色，換句話說，就是太俗氣。什么是俗氣？“隨人之情欲謂之俗”嘛。

病情既已洞悉，就有治好的一半希望了。

要想改造喜好一窩蜂的習(xí)性，首先得多讀些儒家的書，建立正確的價值觀。孟子的書一開頭就辨別“利”與“義”的界限，他知道千萬世人的迷惘，都是從“利”字開端的。“義”是“不亂取”，不亂取的利，才是真利，真利是“義之和”。錢財是民生日用兼和諧共濟的工具，經(jīng)濟的崇高目的是“經(jīng)世濟民”，不是只求自己成為壟斷大財閥。錢財如成為生活中唯一的追求目標(biāo)，人生會很乏味。人生必須有高于追求財富的理想。

其次，該倡導(dǎo)一些道家的靜退哲學(xué)。當(dāng)潮流洶洶席卷時，想想老子以靜來治“輕躁”、治“勞熱”。道家的靜，不是不動，譬如安穩(wěn)地走路，不匆遽而跌倒，不冒險而蹈危，就是靜。外界誘惑再多，靜者都不會喪失自我而去隨人馳騁，弄到“令心發(fā)狂”的地步。這種“清靜自正”的功夫，在滔滔濁流中何其珍貴。《莊子》中說的“人皆取先，己獨取后”，這不是退縮迂腐，實在是遏阻狂瀾、擊退一窩蜂的砥柱力量。

當(dāng)然，進一步建立優(yōu)游自得的生活態(tài)度，更為有意義。所謂優(yōu)游，就是神氣凝定，進退綽綽有余；所謂自得，就是自我可以做主宰。許衡的靜坐不貪野梨，就是一幅自得的畫像。人生的舵柄操之在我，要行就行，要歇就歇，膽壯神活，眼寬心安，取舍好惡，動靜有常，這種優(yōu)游自得的生活態(tài)度，才是真，才是雅，才是不俗。

（秋水長天摘自漓江出版社《生活美學(xué)》一書，王 原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