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正在二樓上課,樓下兩只鵝叫起,高歌比賽一樣,聲就像在簌簌掉落著碎花瓣
至今記得,我教書的時候有兩只鵝,像我的學生。
我曾教過兩年書。教小學。那時我十九歲。十九歲,確切地說還是個“娃娃”。我不知道我那時到底是怎樣可笑的一個教書樣子,肯定有點傻。從師范畢業教書,我們的路大致這樣。確實,我的大部分同學在中學教書,我在小學,因為沒人疏通一番。鄉村小學大都差不多,白墻,操場,中心豎一高桿,呼呼飄國旗。周一照例升旗,唱國歌。站直了,背抄手,嘴張得奇大。我們老師站在一旁看,也唱,嘴也奇大。我所在的小學算是條件較好的,臨大路,能看到過往的車。不算是偏僻的地方,這已經是有照顧的情分了。我和父親對教育組懷了不短時間的感激,對那個戴眼鏡的教育組干事,每次見了,我都哈腰著笑,捧出滿面的感激。
我的班里有個男孩。家里苦,姐姐早嫁了。剩下他,母親一味想讓他成個人才。他在班里的個子最低。我能記下他,是因為他有鵝。那天我正在二樓上課,樓下兩只鵝叫起,高歌比賽一樣,聲就像在簌簌掉落著碎花瓣。鵝一叫,班里的同學都哄笑,眼睛朝我看。我想,怎么會有鵝呢?哪里來的呢?從孩子們的哄笑中我得知他們其實早知道鵝的事。我詰問起來,那個矮個子男生就站起來,犯錯似的,說是他家的,跟來了。后來我才知道,那個男生離學校較遠,家里大人不放心,想用兩只鵝大人似的護送孩子上學。兩只鵝僅跟了一次,就明白自己職責一樣懂事,以后果然盡責起來,且勤懇不怠。每天要一起來,一起回。過了大路,從旁邊村里過去,涉了溪,越過橋,再回去。大家都覺得像仨兄弟。以后我發現,上課時,兩只雪團似的鵝就在樹下陰涼處或墻角玩兒,很聽話,不吵鬧,若兩個循規可愛的學生。
再后來又發生了兩只鵝奮脖亂嚷的事,校長憤怒,要把鵝趕出去。我還向校長申明我們班里那個學生的情況,校長也開恩順容,不再追究鵝的事了。那兩只鵝果然差不多護送了那個孩子一個學期。中途曾因那個學生家里窮,要賣了鵝,為籌學費。那個學生曾跺腳號哭,還是沒有阻遏住父親,已經縛了鵝拎到集上,交付人家了,是我掏錢讓那個學生贖回來的,還替他付了學費。他留住了鵝,很高興,見我也格外親了。我見了那兩只鵝,也格外親一些。兩只小家伙,滴溜溜的眼,彎彎的脖子,搖擺著身子,不折不扣的兩個小兄弟。我不明白,我教書的那里雖有河,可河里沒有養鵝的人家。那里河大,闊處稍淺,可狹處水深,還有點怕人的,曾吹走過人。這怎么能養鵝呢?然他家獨有鵝,是因為他家門前有個池塘,于是就養鵝了。在一次意外獲知,那個養鵝的學生后來竟成了那個學校的校長。論年紀,那個學生早該有了上初中的孩子了。是學生就該去看看。我于是去學校看那個學生,他熱擁了我,要引我去他家里吃飯。到院門口我就睄見了院里的鵝。我問,這還是你小時的那兩只鵝嗎?他說,不是了,是它們的孩子。孩子?我奇怪起來,仔細看。可我能看出什么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