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保局長的“環評創收”

常洪波+湯嘉欣+燕燕+陳東紅

也許當時白俊杰還沒有意識到，“底線”的意義就在于它的不可突破性。只要踩破一次“底線”，有些事情便會如脫韁的野馬，很可能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隨著時代的發展，國家和社會公眾對環保問題越來越重視；環保部門的相關權力在不斷擴大的同時，手握一定職權的環保工作人員突破法律的風險也有所增加。法律賦予環保機關和環保工作人員的權力在某些原則意識、法律意識不夠強的人的手中卻成了權錢交易的工具。

山東省煙臺市某區環保局副局長白俊杰就沒能堅守住自己的職業操守和法律規定；他身處環境保護部門的重要職位，卻多次利用建設項目環境影響文件審批、項目驗收等職務的便利，濫用職權替他人牟利，從而收受賄賂，最終為自己的行為擔負了相應的法律責任。

幫企業借資質開展業務

在落馬之前，作為環保局副局長的白俊杰，分管所在區環保局的綜合管理科和法制宣傳科，他的主要職責有：貫徹執行環境影響評價等各項環保管理制度，負責區屬新、改、擴建項目的審批、驗收；組織擬訂和監督實施全區污染防治規劃和年度計劃、污染排放總量工作計劃；組織開展環境管理體系認證和清潔生產；負責全局法制宣傳、教育、考核工作。

由于白俊杰手中掌握一定的職權，這就使得個別相關企業的“聰明人”總想著和他套近乎、拉攏關系、“抄個近路”。

李軍是某環保科技公司的法人代表，他曾在環保系統工作過，和白俊杰也算是老相識了。2010年前后，李軍辭職下海成立了一家環保科技有限公司，該公司主要開展企業環境評價業務。因為工作的關系，他經常到白俊杰所在的區環保局辦理相關業務。但李軍的這家公司實際上一直都沒有環評業務資質，他們主要是借用其他公司的環評資質開展自己公司的環評業務。

2010年底的一天，李軍打電話對白俊杰說，自己要去給他送環評材料，讓白俊杰在辦公室等他。兩人見面后，李軍便把業務材料遞給白俊杰，并把一個紙袋子放在桌上，說是給他帶了兩條香煙。李軍走后，白俊杰把紙袋放進了辦公室的柜子里。過了幾天，白俊杰拿煙時，發現紙袋里除了兩條煙還有一個厚厚的信封，里邊裝著一沓百元現金。白俊杰當時就給李軍打電話，說想要把錢退給他。李軍則說，快過節了，讓白俊杰自己隨便買點東西。推托幾次后，白俊杰最終還是收下了這筆錢。

也許當時白俊杰還沒有意識到，“底線”的意義就在于它的不可突破性。只要踩破一次“底線”，有些事情便會如脫韁的野馬，很可能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在2013年以前，李軍的公司主要是借用外地的一家公司的環評資質開展業務。李軍覺得還是有些不方便。于是，2013年，李軍找到了白俊杰，對他說自己想借用本地一家公司的資質開展業務，希望他能出面跟那家公司的負責人協調一下。后來，白俊杰通過一個朋友聯系上了李軍想找的那家公司，他讓李軍請該公司的負責人“活動活動”。后來，李軍、白俊杰就約上該公司的負責人一起吃飯。在酒桌上，李軍趁著酒興說起想借用這家公司資質的事，白俊杰又順水推舟幫李軍“美言”了幾句，最后，該公司的負責人便一致同意讓李軍借用該公司資質開展業務。

此事辦成之后，“知恩圖報”的李軍十分感激白俊杰，他覺得假如沒有白俊杰從中撮合，這件事情是根本辦不成的。2013年底的一天，李軍打電話給白俊杰，問他在不在家，自己想過去看看他，讓白俊杰在他家樓下等他。白俊杰在樓下跟李軍見面后，李軍遞給他一個紙袋子并對他說，非常感謝他一年以來對自己公司的關心和照顧，送兩條香煙給他抽。白俊杰回家后打開紙袋，看見紙袋里除了兩條香煙外還有一個信封，信封里裝了一沓百元大鈔。

隨后，白俊杰給李軍打電話，還是說要把錢退給他，李軍說自己非常感謝白俊杰幫忙促成借用資質的事情，讓白俊杰一定要把這個錢收下。白俊杰說了幾句客套話，也就沒再推辭。

2015年底的一天，李軍又打電話和白俊杰說要見他。見面后，他給白俊杰一個紙袋，說是給他帶了兩條煙，簡單聊了幾句后，就離開了。白俊杰把紙袋拿回家打開后，發現兩條煙下邊有一個信封，與上兩次不同的是，這次信封里裝著兩疊百元大鈔。第二天，白俊杰打電話給李軍，問他怎么還給錢，讓他把錢拿回去。李軍說2015年他公司在區環保局辦理了很多業務，白俊杰給予了他很多支持和幫助，自己也賺了很多錢，他想表達一下謝意，讓白俊杰務必收下。白俊杰半推半就，又把這兩疊現金留下了。

白俊杰作為區環保局副局長，主要負責環評項目的審批，李軍的公司借用別人的資質在其管轄區域做業務，白俊杰不僅沒有因為這件事為難他，還幫助他促成借用資質的事情，李軍覺得自己理所當然要感謝白俊杰對自己公司的支持和幫助；另外，李軍要跟白俊杰搞好關系，也是為了方便自己的公司今后做業務。李軍想，如果今后公司在環評工作過程中，也難免會遇到問題，當時可以找白俊杰幫他解決。

辦案人員證實，白俊杰利用擔任某區環保局副局長的職務便利，在環評審批中為李軍所在的公司謀取利益，多次收受他的現金。這些現金都被白俊杰用于個人的日常花銷使用。

幫企業攬工程

2011年左右，煙臺宜家公司計劃建設一項生產污水處理工程，該工程總投資約1000萬元人民幣，建成后計劃可以實現生產污水零排放。該工程系山東省十二五環保規劃項目，這是由白俊杰幫忙申報的。另外，白俊杰還幫助該公司申請了省、市、縣三級政府的扶持資金共計200余萬元。

按照規劃要求，該工程要在2015年底之前完工驗收。2015年年底，該工程已完工并調試運行，但還未經當地環保局驗收。該工程的建設、驗收等工作是某區環保局負責監管，具體負責人就是副局長白俊杰。

據白俊杰后來交代，大約是在2012年下半年的一天，他參加一個飯局。在飯桌上，白俊杰認識了煙臺白銀公司的負責人王東。吃飯時，王東告訴白俊杰，自己的白銀公司是做凈水業務的，他問白俊杰有沒有這種項目可以做，白俊杰說，宜家公司要建一個污水處理工程，其中有一個配套的凈水項目，白俊杰讓王東自己去跟宜家公司聯系。endprint

王東獲知此消息后自然很高興，白銀公司也很積極地聯系宜家公司，想要承攬該項目，但苦于一直沒有結果。大約在第二年的4、5月間，在煙臺市組織的環保交流會上，王東又和白俊杰見了面。王東對白俊杰說，宜家公司凈水項目的事一直沒有進展，能不能麻煩請白俊杰出面把白銀公司介紹給宜家公司，白俊杰爽快地答應了。

過了一段時間，白俊杰打電話告訴王東，他已經跟宜家公司的設備部的負責人打過了招呼，讓王東自己去宜家公司直接聯系該負責人，并把該負責人的電話告訴了王東。后來，王東聯系上了該負責人，該負責人說，自己已經知道這件事，并告訴王東，過一段時間，宜家公司要組織凈水項目的招標。

白銀公司于2014年底左右參加了宜家公司凈水項目的招標活動，當時參加投標的有四五家企業，競爭還是比較激烈的。王東自然要竭盡全力爭取這個項目。他想，這個項目的信息是白俊杰最早透露給自己的，而煙臺宜家公司在白俊杰所在的區環保局管轄范圍內，他做的又是化工業務，經常與環保局有業務上的直接接觸，白俊杰跟宜家公司的負責人自然也是比較熟悉的；所以王東覺得，只要白俊杰肯幫自己的忙，他是一定“有能力”幫他“攬”到這個活兒的。

大約在2014年底，王東再次打電話給白俊杰，請白俊杰跟宜家公司協調一下，幫他承攬到這個項目，白俊杰答應了。沒過多久，白俊杰就到宜家公司檢查工作，在負責人的辦公室里，白俊杰告訴該負責人，整個污水處理工程建設期限是到2015年底，要抓緊時間進行建設，并問他公司的凈水項目是否確定了施工單位，如果沒確定，希望他在同等條件下，宜家能夠優先考慮白銀公司，同時白俊杰告訴該負責人，很多領導也很關心白銀公司。該負責人“心領神會”，明白了白俊杰的意思，承諾說會和下面負責工程的人說一下。

在招投標程序之后，宜家公司組織了該凈水項目的評標，評標組成員有宜家公司的公司領導，公司工程部、財務部等多個部門的負責人，由公司領導任評標組負責人。經過評標，無論從技術還是報價上，白銀公司實際上都是比較占優勢的，在評標過程中，宜家公司的領導也為白銀公司說了很多肯定的話。最后宜家公司決定由白銀公司中標。2015年初的一天，王東打電話向白俊杰報喜，說白銀公司已經承攬到該工程。

而宜家公司之所以將該凈水項目交給白銀公司承攬，是因為白俊杰在生產污水處理工程過程中給予過宜家公司很多幫助和支持，該工程完工后還沒有做驗收，驗收工作最后還是要由白俊杰負責，宜家公司這樣做，主要也是為了和白俊杰搞好關系，從而使自己的工程能夠順利通過驗收。另外，白銀公司的性價比的確也比較高，交給白銀公司承攬也是符合宜家公司的利益。

白銀公司中標后，于2015年1月與宜家公司簽訂了合同，合同總價數百萬元，凈利潤大約是幾十萬元。該項目在2015年5、6月已經完工。

白銀公司中標后，王東自然念及白俊杰的“恩情”，多次打電話給白俊杰約他出來見面，但白俊杰一直推托。2015年2月的一個周末，王東打電話對白俊杰說，快過年了，給他帶了一些東北特產，想和他見一面，并問他在哪里見面方便。白俊杰在電話里跟王東客氣了幾句，然后約王東在他家附近的一個地方見面。見面之前，王東從公司財務出納處領取了厚厚幾沓百元現金，裝在一個牛皮紙檔案袋里，并把檔案袋跟兩袋黑木耳一起放在手提袋中。

見面后，王東跟白俊杰說：“宜家公司項目的事多虧了您的幫忙，這個項目我公司已經拿下了，這馬上就過年了，我給您帶了點東北特產。”白俊杰跟王東客氣了幾句就收下了。白俊杰看到王東遞過來的鼓囊囊的檔案袋，心里自然明白。春節過后，白俊杰便將收到的這些現金存到了自己的建設銀行的銀行卡里。

利用企業“環評”收受錢財

環境測評是企業開展項目必不可少的一個環節，如果企業環評通不過，業務項目就不可能開工。因此，為了順利通過“環評”，一些企業都愿意支付額外的“好處費”。

煙臺一家肥料公司的新建項目均為化工項目，都需要進行環評，并需要環保部門出具環評報告書；按照相關規定，這個化工項目的環評報告書是由煙臺市環保局審批的，但前期工作需要到白俊杰所在的區環保局進行初審，初審的內容主要是審查環評報告書中的內容、數據是否符合相關規定。

白俊杰所在的區環保局對項目做過初審后，會出具初審意見書。只有初審通過后，項目才能被上報給煙臺市環保局，由市環保局做出審查決定。白俊杰是區環保局領導，與上級主管部門自然熟悉，此事正是由他負責與上級環保部門協調溝通。另外，該公司的某些項目還需要山東省環保局進行審批，白俊杰負責分別與市環保局、省環保局進行協調溝通。因此，白俊杰幾次帶隊到這家肥料公司進行環保檢查，主要是檢查生產廢水、廢棄的排放是否達標。

而白俊杰跟這家肥料公司進行的相關環保業務對接，都是由該肥料公司員工謝得林、李小華辦理的。肥料公司領導經常要求各部門，一定要跟政府環保部門以及其他單位搞好關系。為了感謝白俊杰在辦理業務過程中對他們公司的支持和幫助，當然也為了和白俊杰處好關系，方便他們公司以后辦理業務，每到“年關”“節點”，謝得林都會到白俊杰的辦公室去拜訪他，給他送上購物卡。幾年下來，白俊杰收到的購物卡也有一大摞了。

除了謝得林，從2013年到2016年，每年的中秋節和春節前，肥料公司的李小華也曾到白俊杰的辦公室給他送去振華購物卡（當地的一種購物卡）。每次見面，他們都跟白俊杰說，感謝您對我們公司的支持，快要過節了，代表公司來看看他。白俊杰每次也都是先推辭一番，然后就把購物卡收下了。

在“給錢好辦事”的潛規則下，白俊杰在環保項目審批中，多次為這家肥料公司謀取利益，給予了不少方便。

想在白俊杰這里尋求“工作方便”和“增收利益”的公司還不止上面這幾家。為想方設法疏通關系，方便辦理環評審批業務，山東某環境技術有限公司在這方面也很是“懂事”。該環境公司每年都在白俊杰所在的市做三四個環評項目，都是到白俊杰所在的區環保局辦理環境影響評價審批。endprint

環評單位在承攬到環評項目后，會根據項目的規模、危害程度等編寫環評報告表或環評報告書，報告表、報告書都要到白俊杰所在的區環保局管理科進行審批，管理科要先到現場核查，現場審查通過后，再進行書面審查，書面審查內容主要是，看建設項目是否符合國家政策法規、報告表或報告書中的環保數據是否符合規定等，管理科審查后出具初步意見。環評報告表是由白俊杰負責最終審核簽發，環評報告書在白俊杰同意后，再報其他領導最終審核簽發。審核通過后，環保局出具同意項目建設的批復文件。只有拿到批復文件后，建設單位才可以開工建設。

為方便公司辦理環評審批業務，同時請白俊杰幫忙解決環評審批過程中出現的各種問題，在2015年春節前、2015年中秋節前和2016年春節前，這家環境公司經理安排公司市場部業務員多次到白俊杰的辦公室給他送去購物卡，表達對他的“敬意”和“謝意”。對業務員送來的購物卡，白俊杰往往也是客氣幾句，就收下了。

同樣靠白俊杰謀取利益的，還有煙臺興旺環境評價有限公司。2013年下半年左右，煙臺興旺環境評價有限公司承攬到了某醫院的環評項目。

這個醫院環評項目在編寫環評報告書時，需要對該項目附近的居民做公眾參與調查問卷（即公參），興旺公司在做完公參問卷統計后，將公參材料送到白俊杰所在的區環保局進行核查，由區環保局負責核查調查的真實性，并出具公參核查意見表。

按規定，審核工作應該由環保局負責，但環保局把這個項目的公參交給了當地社區核查。但是，過了很長時間，當地社區也沒有完成核查，興旺公司比較著急，為求審批“進度快點”和“尺度寬點”，該公司的領導經過商量，決定派人去找白俊杰幫幫忙，盡快完成公參的核查工作。當時，公司人員去了白俊杰的辦公室，對白俊杰說，興旺公司遞交某醫院項目的公參材料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公司很著急，看能不能盡快通過公參核查。白俊杰說，這個項目的公參是社區負責，他會催促社區盡快完成核查工作。臨走時，公司有關人員把提前準備好的振華購物卡放在了他的辦公桌上，說這件事還得請您多幫忙多費心，白俊杰跟該公司的工作人員推辭了一番，就收下了。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興旺公司的“付出”很快得到了“回報”。在白俊杰的“關照”下，這個項目的公參核查工作很快就完成了。

從那次以后，興旺公司每到逢年過節，就像惦記親人一樣惦記著白俊杰，年前節前，他們公司都要派人去看望一下白俊杰，都會給白俊杰送上購物卡。白俊杰也都會收下了。

每個人最終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2016年4月6日，白俊杰因涉嫌受賄罪被刑事拘留；4月22日，煙臺市檢察院決定對于白俊杰實施逮捕。2016年9月，一審法院審理認定，白俊杰受賄11.6萬元，法院以受賄罪判決被告人白俊杰有期徒刑一年三個月，并處罰金12萬元。近日，二審法院開庭審理此案，并依法維持原判。（案件涉及人物皆使用化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