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效民

上世紀80年代中期,我還在新疆念中學,記得應該是看《讀者文摘》上的一篇比較兩岸口頭用語的文章,其中以幽默的口吻提到大陸罵人時通常會斥責對方是“飯桶”,而臺灣罵人時則往往會痛扁對方為“屎桶”——兩岸同是罵人卻有著“高下”之別。這讓我這個當時的中學生心里隱隱約約有一絲優(yōu)越感:那遙遠而偏僻的臺灣島似乎沒有我們這邊文明啊。
臺灣新聞節(jié)目里的“凍蒜”
2015年底,我終于有幸來到臺灣大學短期訪問。在大陸早就得知臺灣的電視新聞和評論欄目非常有名,充分反映臺灣的社會樣態(tài),據(jù)說大陸游客來臺一個不可或缺的項目就是看電視。因而一到宿舍我就迫不及待地打開了電視,新聞報道中剛好一大群人在街頭為國民黨領導候選人朱立倫競選造勢,正群情激昂地齊聲高喊著“凍蒜”!“凍蒜”!我竟完全茫然不知其意,一時搞不清楚“凍蒜”是在為己方加油吶喊,還是在憤怒聲討對手——是讓對手“凍住而算(蒜)了”嗎?直到兩天后有個頻道特別加注括號標明是“當選”之意才恍然大悟,一時間覺得自己雖已是身在臺灣了,但似乎仍然離臺灣挺遠的。
臺灣的電視里,除了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諸如“凍蒜”“喬一下”(協(xié)調(diào)一下)、“抓耙子”(打小報告的人)、“阿飄”(鬼)、“阿兜仔”(外國人,尤指歐美人)等臺語或閩南語以外,還有少量的粵語,如“猴賽雷”(好厲害),以及大量的日語,如“卡哇伊”(可愛),“阿薩力”(慷慨大方),“瑪沙芝”(按摩),“趴嘛嘰”(朋友)等,而且英語單詞也會從主持人及嘉賓口中隨時蹦出來。更有意思的是還有不少中、英、日語等雜交的詞匯,如“PO文”(網(wǎng)上貼文),“Q彈”(又嫩又彈)、臺北市長柯文哲被稱為“柯P”(P乃英文教授之意,因柯智商極高)、網(wǎng)上“KUSO版”(惡搞版,日語發(fā)音、英文字母加中文);臺灣“行政院”的外文既有英語也有拼音:Executive Yuan;國民黨的簡稱KMT是臺灣的漢語拼音,民進黨的簡稱DPP卻是英文;“中央研究院”的外文名稱則是拉丁文:Academia Sinica!大街上的廁所名稱也往往是“化粧室”(日語)、“Toilet”(英語)及漢語名稱“廁所”各自表述,不一而足。街道兩旁的商業(yè)廣告及各式招牌也常常是繁簡同臺、英日雜陳,有時甚至會讓人產(chǎn)生似乎在逛“唐人街”的錯覺。令人不得不感慨,臺灣人民語言的國際化程度真是豐富多彩??!但同時也有點兒疑惑:這種各類語言文字交匯共存的情形是一種網(wǎng)羅眾家、海納百川的文化自信呢,還是缺乏自主性、主體性和統(tǒng)一標準的雜亂無章?
很快從電視里還發(fā)現(xiàn),一些漢字竟然在臺灣有完全不同的讀法,而且這些讀音在大陸的《新華字典》里是沒有的,甚至當年在學校里還作為錯誤發(fā)音而被語文老師批評糾正過。隨便舉幾例如下(前為臺灣讀音,后為大陸讀音):發(fā)酵(xiao - jiao),儈(kuai - gui)子手,包括(gua- kuo),垃圾(lese - laji),曝(pu - bao)光,租賃(ren -lin),這可真讓我意想不到。另外,韓國前女總統(tǒng)的名字在臺灣讀作樸(pu)槿惠,在大陸則是樸(piao)槿惠。電視評論節(jié)目里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諸如“素人”(指沒有權勢背景自我打拼的人,有褒義),“陽春立委”(指剛當選、無經(jīng)驗的立委,有貶義)、“口條清楚”(夸獎口舌伶俐,但“口條”一詞在大陸一般不會用在人身上,所以我一直以為有諷刺挖苦的意思)、“尾牙”(年終聚餐)等詞匯,如果沒有臺灣朋友及時指點迷津、解惑釋疑(比如我特意打聽過有沒有“葷人”和“頭牙”的說法),我往往會不自覺地穿鑿附會,看電視的效果不僅大打折扣,而且很可能謬以千里了。
另一方面,臺灣新聞報道里的一些用語非常生動活潑,透著柔和的親切感和溫馨的生活氣息,同樣為大陸新聞所罕見。如把選舉人上街拜票時用的擴音器稱為“大聲公”(喻通向人民的傳聲筒)。民進黨由于蔡英文選情強勢有利,使得民進黨的立委競選也普遍跟著沾光而大獲全勝,被稱贊為“母雞帶小雞”;相反,國民黨的朱立倫則因敗選而拖累本黨立委的選舉連帶著倒霉,被痛批為“母雞壓死小雞”。一評論節(jié)目中的嘉賓在談到國民黨黨產(chǎn)問題時,立刻端起一碗龜苓膏大吃起來,原來是要拿“龜苓”比喻國民黨的黨產(chǎn)應該“歸零”,讓人不禁莞爾,嚴肅的政治話題也時不時能輕松搞笑一把,真有點舉重若輕的味道了。2016年春節(jié)前夕臺南發(fā)生地震,很多媒體都把地震稱為“地牛翻身”,想一想倒也挺形象的。聽說高雄當晚地震時,驚慌失措跑到大街上的都是大陸游客,當?shù)厝司且慌上∷善匠?、神情自若的樣子,怪不得臺灣人居然會給可怕的地震起“地牛翻身”這樣帶點兒“卡哇伊”的名字,真是很有一副超然、淡然的生活態(tài)度。我猜想臺灣大概也會把夏季經(jīng)常光顧的臺風稱作“天馬行空”,或者“飛龍在天”什么的吧。
街道市井中的日常用語
剛到臺北時,在大街上經(jīng)??梢钥吹健爸袊眱蓚€字,覺得很是親切。如我宿舍附近的“中國和芳”,捷運(地鐵)里還有“中國山中”一站,只是有點兒納悶這是指中國的哪座山的里面呢。過了一陣子,才知道是自己一廂情愿念反了,“中國和芳”原來是一所學校:“芳和國中”,“中國山中”則是“中山國中”。有臺灣朋友告訴我,在臺南的高速公路邊上有一塊“安平國中”的牌子,坐游覽車經(jīng)過的大陸游客一律讀成“中國平安”,并高興地認為是大陸中國平安保險公司在臺灣開的分店——如此烏龍原因在于大陸的教育體系里是沒有“國中”這樣的概念的。剛開始,我對“國中”和“中學”也分不清楚,直到仔細看捷運站名的英文才知“國中”(Junior High School)應該相當于大陸的初中,而“中學”(High School)則相當于大陸的高中。
在臺北車站附近還看到了“迪化街”的路牌,這讓我十分驚訝,大陸早就把迪化改稱為烏魯木齊了,因為迪化原本有“啟迪開化”當?shù)厮^落后少數(shù)民族之含義,明顯帶有大漢族主義的政治上的歧視意味兒。而烏魯木齊是蒙古語的音譯,是“青青的牧場”之意。有趣的是,當我向新認識的幾位臺灣朋友介紹我是來自新疆烏魯木齊,也就是臺北人逢年過節(jié)必去的迪化年貨大街的那個“迪化”時,他們幾乎都露出好奇的神色,但卻完全沒有意識到“迪化”一詞在新疆當?shù)貧v史上的負面歧視含義。其中一位長相頗有些少數(shù)民族神韻的女士聽后竟然哈哈大笑,說烏魯木齊的發(fā)音有點像臺灣的土著語,意思是“亂七八糟”“一團麻”,言下之意似乎還是迪化比較高雅一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