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平均氣溫零下2度,最低氣溫超過零下43度,無霜期最短的一年只有27天。據氣象專家考證,這里的年平均氣溫,比哈爾濱還要低。
或許你根本想象不到,零下40多度的天氣,如果在屋外步行幾分鐘,眼睫毛也會凍得粘結,需要用手扒開。進屋前必須用雪揉搓臉上裸露的部分,直到全部搓紅。如果直接進屋,臉上會出現一串串黃水泡。耳垂呢,凍成了鵪鶉蛋,或乒乓球。雙腳常常會凍得流膿,癢癢得鉆心。怎么辦?用辣椒燒水,泡腳,這樣才能睡覺。
屋內屋外溫差太大,能達60多度,人的心血管驟冷驟熱,極容易猝死。多年來,塞罕壩最常見的病癥是心血管病,因之亡故的青壯年人格外繁多。據統計,山上人平均壽命比山下人少15歲,青壯年死亡率比山下人高出28%。
他們枯黃了,凋謝了。而這片土地,卻濃綠了……
29.吃的是草
冰天雪地里,壩上人吃什么?
由于壩上氣候不宜種莊稼和蔬菜。小麥、玉米、黃瓜、西紅柿、豆角等等,在這里根本不見蹤影。莜麥的產量也極低,畝產只有一百斤左右。
只有土豆,沒頭沒腦、沒心沒肺地生長著,年年果實累累。壩上有一個農牧隊,專門種土豆和莜麥。
土豆的吃法有若干種。莜麥呢?連同芒、刺、殼一起磨碎,成為灰灰的面粉,這就是當地千年不易的主食了。
最簡單的吃法,是用開水沖成粥狀,或干吃喝水。
最通常的吃法就是做成莜麥苦力。水燒開后,把干面往水里漫撒,邊撒邊攪拌,邊攪拌邊成熟,外表成塊狀,黑糊糊的,俗稱“驢糞蛋兒”。因內部有硬殼、毛刺兒,吞咽時稍不小心,極易扎破嗓子,出血,嗆得像一只只下蛋的母雞,臉紅脖子粗,使勁地呼叫……
最高檔的吃法是壓饸饹,用開水和面,用饸饹床壓成圓面條,加鹵。如果加上羊肉鹵,那是再好不過了。還可以搓魚子,或搓貓耳朵。
當然了,蔬菜也不是完全沒有,白菜和蘿卜還是能見到。白菜不長心,只能腌制酸菜。胡蘿卜、白蘿卜呢,因為扎不了根,只在地皮上長成疙瘩狀。
所以,壩上最多的還是土豆。
農牧隊還養有牛羊,過年時殺一批,賣給自家人,便宜得很。羊肉外面售價每斤6角錢,這里只收1角錢。
臘月十五之后,大雪封山,無法生產。這時候,塞罕壩人全部轉入生活。
這是全年僅有的一段快樂時光。大家輪流請客、喝酒,喝得大壩直搖晃……
30.今晚只有煤油燈
剛上山時,人們都住馬架子窩棚。
自己動手,就地挖一個地穴,一半地上,一半地下。把木料搭成架構,覆上塑料布和莜麥草,再糊上厚厚的一層泥。
后來,陸續建起了簡易土房、磚房。屋內有火炕,火炕上蓋石板,石板上抹黃泥,黃泥上鋪葦席。葦席的上面,就是一家人的全部溫暖和歡樂了。
每家屋中間的地面上,大都挖著一個土窖,加上木蓋,上面可以走人。窖里是土豆、蘿卜。那就是一個冬天的蔬菜了。
冬天里,土房仍是難擋極寒。茶水凍成冰疙瘩,尿盆凍成冰疙瘩,連洗腳水也凍成了冰疙瘩。土屋墻上全是白霜,只有火炕的一面墻是干燥的。
爐火旺盛的時候,三面墻流水,濕淋淋的。
沒有電,煤油燈是夜晚惟一的主角。
總場機關只有一臺135馬力的柴油發電機,極難發動,需要用大繩纏住啟動輪,拔河似的猛拽。一次,兩次,三次,直到幾十次,猛然“突突”響起,燈亮了。
晚上8時至10時,是送電時間。那明亮的杏黃色,牽引著多少人的羨慕啊。
誰家的孩子,如果晚上能到父母親辦公室的光亮里做作業,那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啊。大多數的孩子們,只能遠遠地看著燈火輝煌,心里會生發出一種無比的無奈。
但是,光明只限于總場場部,各個分場是沒有這個福分的。
最偏遠的三道河口分場,直到2000年才通上電。而分場下面的營林區,直到2010年,仍然是漆黑一片啊!
31.雪漫漫,路迢迢
趙振玉在第三鄉分場工作。一年冬天,總場分配兩頭牛,讓他去領取。
從總廠到第三鄉分場,30公里。他在總場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出發,趕著牛上路了。這時飄起了大雪,走到一半路程時,雪已有二尺多深。牛腿短,肚皮壓住雪,四蹄踢蹬,根本走不動。兩頭牛從來沒經過這種陣勢,嚇得干瞪著大眼,哞哞直叫。
扔下牛,牛就要凍死,這是集體的財產,萬萬不能!沒有辦法,趙振玉只得自己在前面用雙腿趟開一條路,再牽著牛通過。
回到第三鄉分場時,已經凌晨四點了。
離總部最遠的是北曼甸分場。
場部當時在高臺級村,離總場120里,糧食油料都要從總場領取。由于只有坎坎坷坷的土石小路,一輛馬車要走兩三天。遇上風雪,就需要五六天時間了。
初新民是天津人,在北曼甸分場擔任生活管理員。1983年春天,他趕著一輛馬車到總場拉糧食。路途中有一條小河,是灤河的上游。往年這時候,河面凍結著,行人和車輛都可以放心通行。可是這年是暖春,冰凌酥軟了。他趕著重載的牛車走上去,一下子輾碎薄冰,落水了。
他的遺體被沖出好遠好遠,5天后才找到……
1971年春節前,省委書記劉子厚和呂玉蘭要上壩慰問。
從圍場縣城到東壩梁,勉強可以行走。從東壩梁再往西到總場場部,還有十多公里,實在無法通行。
因為連續幾場雪,積雪超過一米,路中間被碾成了一條一尺厚的冰面,車走在上面輪胎打滑,東折西拐,異常危險。省委書記如果出現碰撞,那就是大事件了。怎么辦?
塞罕壩全體大動員,用鋼釬打眼,用炸藥炸冰,然后用鏈軌拖拉機把冰雪推向兩側。
炮聲隆隆,爆響了兩天兩夜,硬是打通了一條深深的雪溝,露出了路面。
汽車在雪溝里來往,外人根本看不見,只能看見一團團黑煙。endprint
……
32.白雪公主的愛情
又有兔子又有狼,就是沒有大姑娘。
這是男人的世界。來到這個世界里的每一個姑娘,都是美女,都是明星,尤其是陳艷嫻等六個女同學上壩之后。
那一批大學生中,陳木東算是一個優秀分子。他戴著近視鏡,老實肯干,又文靜秀氣。他最早被調整到糧站工作,擔任管理員。這在當時是一個令人十分羨慕的崗位。
1966年秋天,陳木東的桃花運來了,因為漂亮姑娘陳艷嫻也調到糧站當售貨員了。兩人都姓陳,在一個屋里辦公,面對面,自然話題就多些。再加上陳木東誠實穩重,陳艷嫻的少女之心似乎有些蕩漾了。于是,夏天傍晚的時候,兩個人便出去散步,談理想,談文學。
但陳木東畢竟是一個沒有戀愛經驗的老實人,近于木訥,這層紙一直沒有捅破。羞怯的他,只是常常拜托好朋友曾祥謙從中傳話。
曾祥謙,1940年生,湖北宜昌人,愛好文藝,是一個能說會唱,多才多藝的浪漫青年,此時擔任機務隊三隊副隊長。和很多小伙子一樣,他也暗戀著陳艷嫻,正在發愁沒有機會表達。更加湊巧的是,林場排演樣板戲,安排陳艷嫻在《紅燈記》中飾李鐵梅,而他扮演李玉和。兩個人常常單獨在一起吊嗓子,對臺詞。幾個來回,心靈打通,就搞起了對象。
老實人陳木東,還蒙在鼓里呢。
1967年底,陳艷嫻宣布與曾祥謙結婚。幾顆糖,一杯水,幾十張笑靨如花的臉。
只是,在賀喜的人群中,缺少了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
此時,他正在遠處的窩棚里悄悄地落淚呢。
無獨有偶,王婉霞與在千層板分場工作的白城林技校學生冷鐵強也在戲中相遇了。他們在戲中扮演一對夫妻。不久后,他們假戲真做,果然成了一家人。
史德榮找的對象是機務隊的胡勝武,也畢業于白城林技校。
甄瑞玲、李如意等幾個姑娘也都“就地取材”,嫁給了塞罕壩。
1969年5月1日,陳木東也正式成為棋盤山村的女婿。
新房就是王尚海的辦公室。此時的王尚海,已經被打倒。
副場長王福明送來一個暖瓶,張啟恩送了兩個搪瓷茶缸。陳艷嫻和曾祥謙夫妻呢,也抱著剛剛滿月的女兒前來祝賀了。
三個人相視一笑,盡泯恩怨。
33.山民的后裔
孫強是塞罕壩林場學校的第一個教師。
他生于1941年,畢業于圍場縣初級師范學校,先在附近的御道口牧場參加工作,后來到塞罕壩學校當老師。
說是學校,卻沒有一間教室、一張桌凳、一個黑板。只有11個孩子,從7歲到11歲不等,分成四個年級,進行復式班教學。
在哪里上課?一間帶炕的單身宿舍。
由于沒有桌凳,全體學生都盤腿坐在炕上聽課,寫作業。
黑板呢,從食堂找一塊菜板,用黑墨刷了一下。
一年后,北京光華木材廠支援了12套桌凳和一臺破舊的腳踏鋼琴。孫強現學現賣,先學會了兩首最簡單的曲譜:“東方紅”和“我愛北京天安門”,教給孩子們。
五彩繽紛的琴聲飄滿了山頭,撫慰著大山的寂寞和眾多寂寞的靈魂們。
周圍平坦的坡地和山溝溝,都是他們寬敞的操場。孩子們最喜歡體育課,孫強就領著他們到山上藏寶,找寶。把一塊塊橡皮放在草窩里,或壓在石頭下,讓孩子們尋找。
小孩子們呼喊奔跑,常常鬧得熱火朝天,把大山都逗笑了。
后來,這座山取名為“六一山”。
冬天的體育課就更有意思了:不出門,關緊門窗,讓大家拍手跺腳,使勁地拍,使勁地跺,直跺得山搖地動,氣喘吁吁,滿頭冒汗。
幾年之后,山上的孩子逐漸多了,有二三百個,老師們也增加到十多人。林場專門蓋起了一個小院,有了自己的小學和中學。
但那個年代,整個社會都在批判“臭老九”,也取消了中考高考,誰家的孩子還用心學習呢。
我在塞罕壩采訪時,這些當年的大學生們談到自己的苦楚,倒沒有什么,他們最感嘆的是耽誤了后代。
那些年,陸續在塞罕壩學校就讀的孩子,總有幾百人吧。雖然父母大都是大學生,但他們竟然沒有一個考上大學,都成了永久的山民。
1975年,劉文仕剛剛恢復工作。可能是為了撫慰他多年的苦難,上級破例把他的女兒劉紅兵推薦上大學。
這應該算是塞罕壩的第一個大學生了。
手續辦好了,可劉文仕堅決不讓去:“別人的孩子考不上大學,都留在山上,你想飛走啊,別想!”
他親自打電話,把女兒的大學名額取消了。
劉紅兵哭了好幾天,不得不乖乖地當了一名林業工人。
34.醫者無奈
李方文上壩的時候,已經結婚,愛人李雅珍在沈陽市內某中學教書。為了夫妻團圓,他動員愛人于1964年也調到塞罕壩。
1966年4月,兒子出生了,取名李鐵軍。
沒有奶粉,孩子營養不夠。李方文騎馬到附近的御道口牧場,買來半麻袋牛奶。牛奶凍成了冰疙瘩,和石頭一樣。
他將牛奶塊就放在屋外,孩子餓了,就用斧子砍下一塊,放進鍋里,融化后再喂下去。
孩子漂亮又可愛,會咯咯笑了,會走路了,會叫爸爸了……
第二年4月的一天,孩子喝奶后,一直哭鬧,接著便出現抽搐癥狀。
醫生給打了三針,仍不見好轉,便讓馬上轉院到縣城。
可冰天雪地,能到哪兒去呢?
李方文也顧上許多了,騎上馬,抱著孩子就跑。走了幾里地,孩子就軟軟地沒有了氣息。
李方文釘了一個小木箱,把孩子埋在了一棵落葉松下。
以后的若干年里,傍晚的時候,他常常不自覺地去那里轉一轉。看到那棵樹,仿佛就看到了孩子的眼睛,聞到了孩子的呼吸,聽到了孩子的笑聲……endprint
錦州人陳尚文是東北林學院學生,分配在千層板林場。
他的愛人是同鄉,沒有正式工作,就在家屬隊里干雜活。
1964年,孩子出生,是一個男孩,名叫陳大成。
7歲時,孩子入壩上小學。
1975年3月的一天晚上,已經上四年級的陳大成突然發燒。打針吃藥后,仍是高燒不退。
醫生懷疑是猩紅熱,讓馬上送縣城。
他馬上找到崔光德,騎摩托車就走。但還沒有出壩,孩子就咽氣了。
他的愛人大受刺激,患上抑郁癥,伴隨一生。
最初的十多年,壩上只有一個衛生室。衛生室里只有兩位醫生,一位姓孫,是負責人,畢業于承德醫專;另一位從部隊退役,名叫方滴拉。
所謂衛生室,其實只有三間土房,沒有什么設備,只能打針、吃藥和簡單的傷口包扎,不能手術。稍有嚴重病癥,就需送往圍場縣城。
沒有婦科醫生,方滴拉的妻子賈玉芹,兼職接生員。全是土法接生,在各自家里的土炕上進行。孩子落地后,擦擦汗,洗洗手,就走了,連一頓飯也不用管。
直到1976年,塞罕壩才建起了一個稍具規模的衛生所,七八名醫生。但仍然沒有救護車。偶有急病號,還是用解放大卡車送往圍場縣醫院,或是請崔光德騎摩托車救命。
35.遠去的秋霜
壩上長期惡劣的生活環境,使本應延續的生命和愛情都戛然而止,但也使本來絕望的人生出希望。
李慶瑞:第一個離去
他是第一位去世的學生,來自白城林業技術學校,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人。
上壩后,李慶瑞被分配到北曼甸分場一個叫塞罕敖包的重點火險區,負責火情瞭望。
沒有房子,只有一個陰暗潮濕的地窖。他在這里一住就是三年。
由于飲水污染,他染上了肝炎。但他畢竟年輕啊,一直在默默地忍受著。
1965年9月,肝炎惡化,竟然去世,年僅24歲。
劉明睿:黎明的凋謝
劉明睿,吉林市人,身高1.75米,清清瘦瘦,文文弱弱。
他在東北林學院上學時就愛拉小提琴、打球,是一個典型的文藝骨干。他的妻子,就是前文提到的劉敏。
上山后,他和妻子被分配到北曼甸分場。這里海拔1800多米,沒有電燈,全靠煤油燈提供光明。
他住在一個叫高臺階的地方,共6戶人家。地下水位高,屬于濕地水,紅紅的,要用明礬沉淀半小時,煮過后,鍋底遺留一層細膩膩的紅粉。
那一年春天,他常去一個叫大窯口的地方造林,離住處十多公里,中途全是山溝和次生林。他不會騎馬,只好步行,經常遇到野豬和狼。后來,他手里拿著一根棍子,一邊走,一邊大聲唱歌,一邊揮舞棍子,為自己壯膽。
后來,他終于學會騎馬了。
有一次,遇到一群野狼。馬受驚了,猛跑,拼命地跑,狼們緊緊地追。他急中生智,死死地把馬韁繩拉回來,瞪大眼,面對著群狼,把馬鞭高高舉起,嘴里“哇哇”“嗚嗚”地吼叫著,像野人。
對峙五分鐘,狼群悄悄地后退了。
他的身上,汗淋淋!
他的主要工作是育苗。
5月中旬下種后,幼芽十天出土。這時候仍是春寒時節,最怕霜凍。最好的辦法就是煙熏了。
他積累了一套獨特的經驗和做法。傍晚的時候,只要觀察溫度在零上四五度,第二天早上肯定有霜凍。這時候,需要在苗床周圍特別是上風頭的地方,設若干草堆,從半夜開始就要點燃,一直到天亮。濃煙滾滾,把苗床全部覆蓋。
太陽出來之前,用噴壺灑水,把幼苗上的冰渣和白霜全部沖下。
早霜結束一般在6月下旬。
8月中旬,秋霜又下來了。這時候,又要放火了。
劉明睿善于動腦筋,還琢磨出許多小發明。比如植樹時在泥漿里加些氮肥,樹根浸泡后,長勢會明顯加快。植樹用的蘇(聯)式科羅索夫锨,比較笨重,他和幾個鐵匠一起改造,叮叮當當,紅星亂紫煙。幾番試驗,一把新式的植苗锨出爐了。
由于常年生活沒有規律,加上高寒、寂寞,本來文雅的劉明睿也染上了喝酒、抽煙的習慣。沒錢買煙買酒,就抽土煙,喝當地的燒刀酒;野外無菜,就鹽巴拌飯;沒有水,就熬雪水,喝地溝水。
他先后擔任陰河分場黨委書記,第三鄉分場場長。
長期惡劣的環境,已經使他的身體發生了質變。
1978年,他被查出肝硬化。
第二年,剛剛41歲的他,永遠地走了……
曹國剛:最后的遺愿
曹國剛生于1940年7月,是沈陽市遼中縣人。他是那一批大學生中落戶塞罕壩的最堅決者。
他從小沒有母親,由父親拉扯長大。上壩兩年后,他便把父親接過來,還有妻子和弟弟。
他在第三鄉分場當技術員。那一年,松毛蟲泛濫成災,他帶領工人噴藥,連續幾天沉浸在藥霧中,導致中毒。
又有一次,安陽林藥廠發明了一種新型煙霧劑,要在塞罕壩林區搞試驗。他自告奮勇地擔任最危險的主持人。凌晨五點,點燃藥劑,形成煙霧,在林中縈繞。
連續試驗一個周,他又中毒了,昏迷兩個晝夜。從此患染肺氣腫,落下病灶。
特殊的生活環境,加上直爽豪放的性格,致使他染上了一個特殊嗜好——喝酒。
一次,剛剛領到工資,他就請人喝酒,花去13元。考慮到無法向老婆交待,就托人從縣城用7元為老婆買了一條燈芯絨褲子,回去報賬時就說花費20元。
曹國剛,人稱“曹大胡子”,身材不高,不講穿戴,不修邊幅,一雙皮鞋穿到扔,從不打油。在山上造林,可以幾天不洗臉,不刷牙,不梳頭,不刮胡子,與農民工完全一樣,根本不像是一個大學生。
他與農民工關系鐵好。冬天太冷,他和民工們住在一個馬架子里。那年月,民工們更窮更苦,連褥子也沒有,睡在干草上。只有他帶了一個褥子,就掛在門口,擋住風。大家的心底,熱烘烘。endprint
1985年之后,他擔任第三鄉分場場長。仍然是拼命三郎作風,干活不要命。平時在工地上,他隨身帶著干糧,放在地上,一會兒就會凍成冰疙瘩,只得捆在腰里。餓了,就啃一口;渴了,就抓一把雪塞進嘴里。
1988年,他的病情出現惡化。肺氣腫后期,喘不過氣來。說話不行,喝酒更不行,可他用噴藥噴幾下,再陪人喝酒。最終漸至肺心病,呼吸困難,心肺衰竭。
最后的日子,已經不能說話。他用手勢告訴家人,死后要埋在塞罕壩。
1990年7月,曹國剛去世,享年50歲。
石懷義:葬埋愛情
石懷義別具浪漫情懷,愛寫詩。
1964年,他因寫信反映工作待遇不平等的問題,被打成“反革命小集團”主要成員,下放到大梨樹溝營林區管制勞動。
白天干活,晚上挨打。用三角橡膠皮帶抽打,用紅荊條抽打,渾身青青紅紅,黑黑紫紫。
一邊挨打,一邊干活,干最苦最累最臟的活。壩上天涼,露水濃,每天上工的時候,造反派強迫他走在最前頭,用木棍把沿途草葉上的露水全部打落掉,他的雙腿褲管每天都是濕漉漉。在山上干活,中午吃飯時不許他一同就餐,直到眾人吃完后才讓他吃冷飯,吃剩飯。
常年如此,20多歲的他便染上了嚴重的風濕病、胃病。枯瘦如柴,面色焦黃,弱不禁風。
石懷義的專業是育苗。多年來,對落葉松和樟子松從幼苗到成材之間每一個時期的發育生長情況,他都有詳細的紀錄,竟然記錄了五十多本生長日記。
他在家鄉的知心女友,也愛好文學。兩個人曾經海誓山盟,互許終身。但由于他是“反革命”,村里不開證明,不能結婚。女方癡心等待,非他不嫁,一直等了12年,直到紅顏褪去,白發漸生,最后不得已,在家庭強大的壓力下,與別人結婚了。
石懷義大哭一場,徹底埋葬了愛情。
直到1977年,他才與當地一個農村姑娘于淑芬結婚成家。
董加侖:無青春,不愛情
董加侖在濟南的初戀女友,等待5年,看到調動無望,含淚分手。
1970年,他在家人的介紹下,與一位文化程度不高的女士結婚了,女方在一家玻璃儀器廠工作。婚后,他們有了一個女兒。
他做妻子工作,希望調來團聚。妻子猶豫了兩年,決定親自來塞罕壩體驗一下。
沒想到,現場體驗過后,妻子卻死活也不來了,并鬧起了離婚。
兩人從此便進入長期的冷戰狀態。
沒有電話,沒有電報。回濟南一趟,多么遙遠啊,單程就要三天時間,來回則需要一個禮拜。寫一封信呢,來回也要一個多月。
妻子不來,他也調不回去,本來感情就勉強,現在見面就爭吵。就這樣,信也懶得寫了,過年也懶得回去了。
夫妻感情,漸漸結冰。
女兒從小與他沒見幾面,本來缺乏親情,又受到母親影響,對他竟然也不理不睬。
他是一個老實人啊,便只有把力氣用在工作上。
那一年春天,拖拉機落入一個深深的水池中,怎么也找不準車前的掛鉤,無法拖出來。這時候,只見他脫光衣服,一下子跳進冰冰的水里,潛入底部,把鋼繩準準地掛在牽引鉤上。
可憐一個大男人,竟然孤身一生。
一天三頓吃食堂,晚上抱著收音機,聽廣播,聽樣板戲,聽鄧麗君,聽李谷一。有時候,他會感到一種徹天徹地的悲哀,就無來由地大哭起來。
是啊,他的青春呢,他的愛情呢。
一切都已遠去!
只落得滿頭白發,滿臉溝壑。
吳景昌:他的愛在哪里
在所有大學生中,他或許是最內向的一位。
平時,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地研究著松樹。
在塞罕壩,吳景昌也和大部分同學一樣,早早地找了對象。他在第三鄉林場工作時,經人介紹與村里的一位教師張淑言認識并結婚了。
婚后,夫妻多年分居。吳景昌常年吃住在工地上和各林場,一個月也難得回來一次。
孩子幼小時,丈夫不在家,也沒有老人幫助照顧。張淑言上班時,就用繩子捆住孩子的腰部,放到家中的炕上,鎖上門去上班。好幾次,孩子差一點被繩索纏住而窒息。
一天,張淑言下班回家,發現3歲的大兒子正站在門外等她,神秘地說:“媽媽,咱家來了一個人,我不認識。”她大吃一驚,進門一看,果然有一個人正坐在自己的書桌前默默地看書。再一看,竟是默默的他。
在此期間,林業部一紙調令,把他調到蘭州,研究黃河中上游的水土保持。雖然生活條件好多了,但他已經不習慣城市的喧囂,工作一年,執意又調回塞罕壩。
吳景昌似乎對松樹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在場內,他不愛交往,沒有幾個談心的朋友,卻與全場各個地點的數千棵落葉松和樟子松結成了固定朋友。每棵樹都用紅漆做記號,連續觀測若干年,每月都有記錄,每年都有總結。特別是在生長期內,他每天都巡回在各地點觀察、測量,再算出一年的平均生產量,最后估算出一畝地到底留多少株樹最為合適。
他的眼神很毒,一眼就能測出一棵樹的年齡。遠遠地看去,就能說出一片林子的林分質量和蟲情旱情。
天天與樹為伴,他更加木訥了,像一株老樹。
崔光德:不想回日本
這個漂泊異鄉的日本人,卻在這里找到了人生的避風港。
戰爭結束幾十年了,母親還在嗎?兄弟可好嗎?一切都不知道。雖然經常陷入極端的空虛中,但他的心底畢竟有了一個踏實的依靠。因為他有了一個相依為命的中國妻子,而且有了四個孩子。
崔光德沒上過學,更沒有專門學過機械,但他天生與機械有緣。他懂得發動機的構造原理,加上天資聰穎,刻苦鉆研,無論何種機械,一看就懂,一摸就會,而且對車、銑、刨、鉆、鏜等多種機床以及電器、焊接、鈑金、鑄造等樣樣精通,成為一名機械修理的全面手。
建場初期,林場購進國內外各種型號汽車、拖拉機及各類大型農林機具數十臺套,組建了一百多人的機務隊和機械修配廠,崔光德就是技術中堅。endprint
由于壩上嚴寒和風沙太大,各種機械磨損十分嚴重,經常發生故障。崔光德和修理工人一起,常常晝夜不停,爭時間搶速度。汽車壞在路上,拖拉機壞在工地,不管黑夜白天,風霜雨雪,他拿起工具就直奔現場,經常是渾身泥水,滿臉油污。
1965年,總場有了第一臺電影放映機。放映員去縣城培訓,兩個月才能回來。大家都沒看過電影,連廠領導也等不及了,于是便從縣電影公司租來幾部影片,趕鴨子上架,硬逼著崔光德放映。可是他也從來沒有摸過放映機啊,只得硬著頭皮開始琢磨。
人們聽說崔光德要給大家放電影,便早早吃過晚飯,老少幾百人,黑壓壓一片。他架好機器,對好燈光,調好音響,開始放映《地雷戰》。可銀幕上的人一個個腦瓜朝下,引起大家一陣哄笑。他意識到帶子上反了,急忙停機,把帶子翻過來,繼續放映——成功了!大家報以熱烈的掌聲。
那一年冬天,壩上一名黨員突發腦溢血死亡。大雪封山,汽車不通,死者的幾位家屬從北京通縣趕到圍場縣城,卻不能上壩。場領導非常著急。
這時,崔光德站了出來。他到小賣鋪里買了一茶缸白酒,一仰脖喝干,又戴上皮帽,穿上皮衣,腰間扎上麻繩,騎著摩托車,碾過一尺多厚的冰雪,往返兩次縣城,行程四百多里,四過海拔1800多米的東壩梁,把幾位家屬全部接到壩上。
雖然是日本人,雖然那個年代的電影故事大多是打擊日本鬼子,但在塞罕壩上,從來沒有人取笑他,更沒有人打擊他。即使在“文革”最激烈的時候。
1979年,他終于與家鄉聯系上了。母親早已去世,兄弟們也只剩下一個了。
他回國一趟,帶回來一臺彩電和幾個電子計算機。全場人哪里見過這些物件啊,好長時間,都在感嘆這世界的奇妙。
國家有政策,他可以把國籍辦回日本,但他執意不辦。他60歲了,要退休了,他要永遠留在塞罕壩。
賈玉德:終生食粥的人
1964年冬天,也就是女兒夭亡的一年之后。賈玉德在次生林里伐木,樹干倒下的那一刻,他腿下一滑,仰面摔倒在地。由于穿著過于臃腫笨重,來不及躲閃。樹干直砸在嘴部,皮肉稀爛,血流模糊,牙齒全部砸掉了。
在壩上簡單包扎后,趕緊送往承德地區醫院。
但已經無法治療,因為牙床全部骨折碎裂了。
從此之后,他只能用假牙,而且幾年就要更換一次。自然是不能咀嚼食物了,花生米也要壓碎吃,水果更咬不動了,都要打爛成汁。
只能吃流食,只能喝粥。
賈玉德,成了一位終生喝粥的人!
丁克仁:鐵匠生涯
丁克仁生于1942年,灤平縣人,畢業于承德農業專科學校。
上壩后,他被分配到大喚起分場苗圃,與李興源一起搞育苗。
1964年春天,由于對自己這一批學生的政治和工資待遇不滿意,富農成分的丁克仁給承德地委寫了一封信,被打成“反革命小集團”的核心成員。1968年,被專政,游街,掛牌子,挨鞭子。1969年12月,又被定為“現行反革命”,下放到最偏遠的北曼甸的一個營林區勞動改造。
處在命運最低谷的丁克仁,像火爐中和鐵砧上的一塊紅鐵,被燒炙著,被錘打著,卻又無力反抗,只有默默地咬牙忍受。
忍受中,他竟然也對鐵匠產生了興趣。自己就是一塊任人錘打的鐵啊,自己也要錘打這一塊塊粗糙而又生硬的鐵。當然,這不僅僅在是發泄心中的郁悶,更是在尋找一門將來謀生的手藝。
他滿頭大汗,滿臉油黑,拼命地掄著大錘,把紅鐵砸得火星四濺,粗粗細細,扁扁圓圓,長長短短。淬火時,紅鐵“喳”地大叫一聲,就像他的怒吼。
他把力氣都用在鐵藝上,居然成為一名出色的鐵匠。
他學會了打制各種農具和炊具,鐵鍬、糞釵、釘耙、菜刀、勺子……還學會了給牛、馬、騾子掛蹄掌。
于是,他有了另一個名字:丁鐵匠。
36.王文錄的探索
王文錄,男,圍場縣人,1962年畢業于承德農業專科學校,同年9月到塞罕壩機械林場工作。
在千層板林場營林區工作期間,他發現人工整地費時費力,速度慢,難以滿足塞罕壩林場大面積造林的需要。經過多次試驗,他最先創造了機犁溝整地法,大大提高了整地速度和質量。此方法迅速在全場范圍內推廣,從此他便成為全場的名人。
上世紀七十年代前期,塞罕壩的宜林地塊基本造完后,便開始啃骨頭,把目光瞄向了海拔最高的西部地區。林場的西部與內蒙古渾善達克沙地隔河而臨,該地區地貌土質也與渾善達克沙地相同,大部分是沙地和沙丘,有二三道河口,28萬畝左右。而渾善達克是中國最大的沙地,是25個塞罕壩的面積,是北京沙塵暴的主要源頭。
為了加快該地區造林治沙進程,1975年,總場專門成立了三道河口林場,引進、栽種了楊樹、榆樹、油松等樹種,但所剩無幾。隨后幾年繼續摸索,僅楊樹就試種了30多個品種,還搞了檸條、沙棗、沙棘等七種灌木植播。但是,除沙棘外全部以失敗告終。
當地有一個民謠:“一年綠、二年黃、三年見閻王。”
無疑,三道河口的主角只能是樟子松。
可此地海拔最高,極寒與旱,且風大,大面積種樟子松,成活率太低。
王文錄琢磨,幼苗如幼兒,最嬌貴,如果能長到三兩歲,生命力就增加了,就可以生存下去。
于是,他開始了漫長的艱難的探索。通過細心觀察,他認識到,三道河口造林的最大困難就是干旱,如何從方方面面入手,最大限度地提高造林苗木保墑抗旱能力,是苗木成活的關鍵。
于是他首先從整地入手。整地時把機犁溝加深加寬,這樣有利于儲存更多的雨水、雪水,造林時縮短苗木和溝邊的距離,發揮溝沿的遮蔭作用,減少苗木的水分蒸發。
其次,對越冬苗木秋季埋土防風,翌春撤除。他發現有些苗木當年活得很好,第二年春天則枝杈干黃,多數死亡。為什么?原來是苗木經過冬春季的風吹日曬,嚴重失水,干枯而亡。endprint
他經過查閱資料,分析三道河口的實際情況,決定對當年栽種的苗子在秋末全部蓋土防風保水,即在苗木上面放一把草,再用土埋住。第二年春,再刨出來。在風大干旱年景,還實行一年春秋兩季埋土防風。這樣,兩三年后,苗木就可以自由生長了。別看這項措施簡單,卻解決了大問題,大大提高了三道河口林場的造林成活率,并在全場和周邊地區推廣沿用至今。
此外,他在樹苗的迎風面壘起土崗,便于擋住更多的雨水和風刮來的積雪,使樹苗周圍能存積更多的水分。
針對特殊干旱,他想起一些地方在移植大樹時多帶土坨的做法,便發明了一種用柳條編筐帶坨栽種的辦法,大大提高了成活率。后來發現,柳條編筐帶坨栽植雖然解決了小部分頑固沙丘的綠化,但這種造林方法成本偏高,很難大面積應用。經過思考,他又想到了價格比較便宜的塑料容器桶。
第一年,他搞了10萬株容器苗做實驗,在圃地經過一年培育,待根系更發達后,第二年再上山,栽種到條件最差的地塊。結果,成活率在92%以上。
同時,他還結合黃柳、檸條、沙棘等灌木,摸索出多種適應高寒地區不同條件的造林模式,使西部半固定沙地和流動沙丘得到了有效治理。
37.歷史的嘆息
苗子栽下,就像嬰兒出生,開始了一個漫長的成長過程。
幼樹淹沒在荒草里,要把周圍的荒草割去,這個工序叫“割灌”,每年如此。
另一項工作就是防蟲。森林里有數十種害蟲,專吃松樹的嫩芽,需要時時觀察,用藥殺,或用手捉。
5年之后,樹高于草。
16年后,樹冠長成,形成郁閉,從此進入修枝、撫育階段。
第17年,對青年樹進行第一次間伐,每畝保留160棵;從此之后,每隔三四年,進行一次間伐,共四次,每畝分別保留120株、95株、80株、55株。如果有特殊需要的大徑材,也可以保留25株至30株。
一株樹從栽植到成材,要經過40至50年。
漫漫歲月中,他們就是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生存著,生活著,生產著。
他們率領著當地農民,用自己的青春,用自己的熱血在種樹,在種植生命的希望。
下面是塞罕壩人歷年種樹面積的統計:
1964年,4000畝。
1965年,3萬畝。
1966年,5萬畝。
1967年,6萬畝。
1968年,5萬畝。
1969年,5萬畝。
1970年,6萬畝。
……
到1983年,塞罕壩上的造林地面積已達110萬畝!
這一切,靠的是什么?
是精神!
人的精神力量實在太強大了!
精神固然強大,固然不朽,而人的肉體呢?
悠悠歲月,像云霧一樣飄逝,無聲無響,無色無味,而痛苦和酸辛卻在他們的身上和心底里掙扎著、煎熬著……
在歲月的凄風苦雨中,人們在一天天衰老。
因為地勢高,冬天嚴重缺氧,在這里長期生活的人大都是雜病纏身。胃病、關節炎、類風濕最常見,高血壓、心腦血管病更普遍。
那一批127名大學生,如今大部分已經去世。除了以上寫到的幾位外,還能列出一個長長的名字:曾祥謙、李應勝、劉炳南、楊紀實、王學才、王貴、聶春林、李希義、李宗瑞、石德山、閻石、范林……
他們去世時的平均壽命,只有42歲!
38.何處是歸依
王尚海于1975年調離塞罕壩,回到承德市,擔任氣象局局長。
臨別之時,他又一次來到馬蹄坑,徘徊良久。最后,他對家人和隨行人員說:“記住,我死后,就埋在這里!”然后,揮淚而別。
果然,14年后,王尚海魂歸馬蹄坑。
1976年4月,復出的劉文仕去北曼甸檢查工作,在一個最偏僻的營林區的鐵匠鋪里,見到了一個正在聚精會神地打鐵的中年人,這個人叫丁克仁。
他沒有說話,默默地走開。
幾天后,總場直接安排丁克仁擔任營林區主任,并把他的罪名全部推翻。后逐步提拔他為北曼甸分場副場長、總場副場長和總場黨委書記。
1978年底,國家林業部調劉文仕出任國家三北防護林管理局副局長,駐防銀川市。此時已是新時期了,中國已經重新開始重視生態環境,特別是京津風沙源問題的治理。國家提拔重用劉文仕,頗具深意。
采訪時,我專程到銀川市拜訪了他。這位80多歲的老人仍然健健康康,像一棵蒼老而又蒼翠的樟子松!
同樣長壽的是張啟恩。
由于身患殘疾,需坐輪椅,生活不便。1979年,承德地區行署把他調到地區林業局工作,擔任副局長。很快,省林業廳又調他擔任省林業研究所所長,他又去了石家莊。
這個早年畢業于北京大學的曾經的“特務”和“資產階級權威”,此時又煥發出了生命的第二春。他坐在輪椅上,主持研究了許多課題。
1981年,他終于如愿以償,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前半生受盡苦難折磨,老天補償了他享受夕陽晚景的充足時間。
2005年,他壽絕而寐,享年86歲。
臨終之前,張啟恩最愧疚的是家人。
夫妻兩人都是北京大學畢業的高級知識分子,三個子女卻沒有一個考上大學,工作和事業發展都不太理想……
塞罕壩上最幸運最圓滿者,應該是李興源了。
“文化大革命”之后,這個歷經苦難的漢子,終于走到了陽光下。“右派”平反后的第二年,便出任分場副場長。1981年底,他擔任了塞罕壩總場副場長。
但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一個更大的好運正在撞頭。
1983年初,省林業廳一位副廳長來塞罕壩考察,意外地發現了這個許靈均式的知識分子,便向副省長王克東推薦。
王克東聽到他的事跡,也十分感動,便親自悄悄考察,回去后又向省委第一書記高揚推薦,建議擔任省林業廳副廳長。高揚說,這么一個難得的人才,受過這么多的磨難,直接當廳長好了。
三個月后,李興源直接上任省林業廳廳長,創造了一個官場奇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