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獅獅
前幾天和朋友聚會,談到了何為“幸福”,大家一致認為我們現在就很幸福:生活在一個不大不小的城市,有三五知己,距離說近不近,說遠不遠,互相惦記著,想小聚一下,一個電話招之即來;幾碟小菜、一瓶小酒,清風明月,高談闊論,口無遮攔,話無禁口,吃完喝完就各自回家;走著也可,打的亦可,送送也可,不送亦可,朋友之間沒有那么多的麻煩。仔細想一想,這話確實說得對。
近期流行一段話:“真正的好朋友,互損不會翻臉,疏遠不會猜疑,出錢不會計較,地位不分高低,成功無需巴結,失敗不會離去。”開心的時候,難過的時候,都可以傾訴一下,不必藏著掖著。其實這正是許多人的心語。
忽然間就想起著名學者、社會學教授、老師兼朋友的曹錦清先生,他和我曾有幾句私談。他說:“如果論生活,你所在的這樣的中小城市幸福指數最高。生活便利,無需像在北京上海那樣,每天耗費大量時間和精力在上下班的路上,職業和收入都還穩定。如果有自己的興趣和愛好,并且還有三五知己那就更好了,可以互捧互吹,互諷互謔。最主要的是,這些好友,還都在你的可控范圍內。想見的時候,或是他來,或是你去,一杯茶或一杯酒的時間就可以聚在一起。這些看似簡單的生活,在那些一線城市卻很難做到。”
所以說,情感的距離就是一杯酒的距離。
世界上幸福的事莫過于有情投意合的朋友或情深意長的戀人,且幸運的是,恰好他就在你的眼前。無論是你想見他還是他想見你,他都會準時坐在你的面前。急切的思念瞬間成就了面對面的凝眸,讓幸福的思念成為幸福的持有,并且讓幸福持續地發酵,持續地延伸。思念轉化成對坐的時間,正是你期待的過程,所以說這就是幸福。如果這個時間持續過長,超出了你的忍耐度,希望和熱情就可能轉換成失望、焦躁甚至怨憤。而中小城市,恰好就在這個距離之內。
等待是幸福,等待之后的相聚是幸福,相聚之后的熱聊或靜默是幸福;一杯清茶、一杯淡酒、一瓶啤酒捧在手上的感覺是幸福;海闊天空,嬉笑怒罵,無拘無束的調侃是幸福;喝酒不必大醉,就在微醺之間,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是幸福;聚后即散,揮一揮手,各自回家是幸福;三五相邀,去戶外踏青,桃花灼灼,碧草青青,青山蒼蒼,白云悠悠,幾個人立于山頭,長嘯一聲,山鳴谷應,也同樣是幸福,一切的不快都可以在瞬間隨風消散。
記得有一次,正是人間四月天,女貞花開,細雨綿綿,幾位文人雅士到我家中喝茶。我并無好茶招待,大家心思也并不在茶上,見我筆墨紙硯齊全,就禁不住手癢,鋪開宣紙,寫字的寫字,畫畫的畫畫,雖是涂鴉之作,沒有成型的作品,但興致之高,至今難忘。最后,幾個人一人一句湊成一首詩,詩曰:“女貞花開滿院香,文友齊聚尚芹堂。主人揮毫客添墨,清風推門雨打窗。”寫完大家相視而笑,隨機散去。那夜,雨下得真好。
還有一次,幾個人喝完酒,吃完飯,去城外賞月。新修的馬路,寬闊整潔,行車不多。幾個人沿路而行,醉如爛泥,胡言亂語。走著走著,就有兩個人不見了。回頭找去,只見一個人抱著新栽的梧桐樹,淚眼婆娑,正對著這棵樹傾訴衷腸;另一個橫臥樹下,伸展四肢,呼呼大睡,死活叫不醒。此時此刻,忽然覺得,醉了,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其實世界上的人,有許多走著走著就散了,不是因為冷落,而是因為空間的遙遠。思而不見,久必生怨,漸漸冷落,成為陌人。感情經得起時間的考驗,卻經不起空間的考驗。距離,拆散了很多鴛鴦,冷落了很多好友,秦少游所謂的“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其實是經不住驗證的。
想起一個典故,說的是東晉大書法家王羲之的五子王徽之,在一個雪夜,忽來興致,竟從山陰家中出發,披蓑泛舟過剡溪,去尋訪好友戴安道。經過一夜的長途奔波,好不容易到了戴家門口,卻不敲門,不會友,而是轉身吩咐家人童仆,坐船,回家。人問其故,答:“乘興而來,興盡而返,我又何必見安道呢?”可見,他心里是有戴安道的。如果戴安遭恰好就在身邊,他們相見時怎能不興致勃勃,盡情一敘。就是因為距離的遙遠,王徽之想見戴安道的心情因一路的奔波和勞累而消失了。見了,未必就好;不見,未必就不好。一次不見,兩次不見,漸漸地感情也就淡了。所以,不論是朋友還是情人,最好的距離就是在興致最高時能相見的距離。
不論現代通訊工具多么方便,終究代替不了面對面的一個眼神,一個無語。白居易的“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就是對坐在面前的朋友說的。不必熱情有加,不必慷慨悲涼,不必沒話找話,不必勾肩搭背,有一搭沒一搭的細語,有時更讓人徹骨難忘。就那么坐著,一杯新酒,靜言,莫語,足矣。
最近的距離,就是看得見、等得著的距離,這也是最幸福的距離。如果你有這樣的距離,真是再好不過,請你珍惜。
(摘自《運城日報》2017年6月27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