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者能否向用人單位主張工傷保險范圍外的損害賠償？

楊永琦

[基本案情：]

2010年3月10日，江某開始在A公司工作。2011年11月1日，江某與B市某人力資源開發有限公司（以下簡稱B公司）簽訂勞動合同，改由B公司派遣江某至A公司工作。B公司在B市為江某繳納了工傷、醫療保險。2012年9月5日，江某在維修車間給客戶車輛進行二氧保護焊接車身后底板時，火花掉在地上，點著了地上的汽油，導致江某燒傷。當月，B公司作為申請人為江某向B市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提出了工傷認定申請，B市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經審查認定江某所受傷害為工傷，后經B市勞動能力鑒定委員會鑒定為七級傷殘。A公司支付了江某在A市某醫院的醫療費274295.41元。B公司向B市社會醫療保險管理局申請報銷醫療費，共報銷55002.35元。2013年11月21日，A公司向A市某區勞動人事爭議仲裁委員會（以下簡稱“某區仲裁委”）申訴，請求裁決江某退還A公司為其墊付的應由江某自行承擔的醫療費用19萬元。2015年6月1日，某區仲裁委作出勞人仲字〔2014〕第252號裁決書，裁決駁回A公司的仲裁請求。江某同意仲裁裁決，A公司不同意仲裁裁決，訴至原審法院。

[審理結果：]

原審法院經審理于2015年12月29日作出民事裁決，認為《工傷保險條例》未對工傷職工醫療費自費部分如何負擔進行明確規定，本案中產生高額醫療費自費部分的原因之一是由于江某的工傷保險所在地與其工作地和就醫地不一致，導致其雖在A市的醫院就醫但無法享受到A市地區的工傷保險待遇，A公司應負擔兩地報銷差額部分的醫療費。鑒于A公司為江某墊付全部醫療費以及雙方對如何承擔醫療費并無約定的事實，法院酌定由A公司和江某對剩余醫療費的自費部分各自負擔一半。據此判決：一、江某于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返還A公司墊付的醫療費62684.76元；二、駁回A公司的其他訴訟請求。

宣判后，A公司、江某均向A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A市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于2016年6月20日作出民事判決，認為依據工傷保險立法精神、相關法律、司法解釋以及法理進行綜合、體系考量，用人單位應就工傷保險范圍外的醫療費承擔無過錯賠償責任。A公司作為勞務派遣用人單位，既是工傷風險的直接制造者和開啟者，也是最有能力預防、規避危險發生的控制者，其作為職工安全保障的主要義務人和生產經營活動的受益者，應承擔相應風險。故用人單位就工傷保險范圍外的醫療費，亦不應免除賠償責任。據此判決：一、撤銷2015年12月29日原審法院作出民事判決；二、駁回A公司的訴訟請求。

[評析意見：]

該案例主要涉及以下兩方面具體問題：一、用人單位是否應當承擔工傷保險范圍外的醫療費，如應承擔，則按工傷事故發生的過錯比例承擔，還是按無過錯原則或其他歸責原則承擔。二、勞務派遣用工中，用工單位是否應承擔該部分費用。

關于問題一，《工傷保險條例》第三十條第三款規定，治療工傷所需費用符合工傷保險診療項目目錄、工傷保險藥品目錄、工傷保險住院服務標準的，從工傷保險基金支付。第六十二條第二款規定，依照本條例規定應當參加工傷保險而未參加工傷保險的用人單位職工發生工傷的，由該用人單位按照本條例規定的工傷保險待遇項目和標準支付費用。可見，無論用人單位是否依法繳納工傷保險，工傷保險責任的范圍都不包括超出前述目錄和標準、工傷保險基金不予報銷的醫療費。據此，該部分醫療費負擔的問題可進一步拓展和提煉為以下問題，即工傷勞動者能否向用人單位主張工傷保險范圍外的損害賠償。

關于問題二，《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第九十二條規定，用工單位給被派遣勞動者造成損害的，勞務派遣單位與用人單位承擔連帶賠償責任。主流觀點認為該條文對原法關于勞動派遣連帶責任的規定進行了修改，將用人單位承擔賠償責任的范圍限定為用工單位存在過錯的情況，用工單位無需就勞務派遣單位過錯造成的損害向勞動者承擔賠償責任。由此產生的爭議是，即便認定標準勞動關系中，用人單位應當就工傷保險不予報銷的醫療費承擔無過錯賠償責任，那么，勞務派遣中，認定用工單位是否應當承擔責任亦應考量用工單位對發生工傷事故或者產生不予報銷費用的過錯程度，那么應當由勞動者就用工單位存在過錯進行舉證，還是采過錯推定原則，由用工單位就其不存在過錯進行舉證。

司法實踐中，就上述問題存在較大爭議。本案中，僅從江某工傷發生過程難以判斷雙方過錯程度，而用工單位A公司未舉證證明其公司已經履行安全注意義務，對江某發生工傷不存在過錯，應當就工傷保險范圍外的合理治療費用承擔賠償責任。此外，A公司原系與江某直接建立勞動關系，江某從事的汽車維修工作系A公司主要業務的組成部分，后在江某的工作崗位和工作地點未作變化的情況下，A公司將其改為勞務派遣用工，由江某與異地勞務派遣單位簽訂勞動合同，并在異地繳納工傷保險，可見，A公司存在“逆向勞務派遣”以及違反勞務派遣崗位“三性”等情形。綜上，二審法院對其要求返還工傷保險報銷范圍外的醫療費的訴訟請求，不予支持，是正確的。

本案中，二審法院從目的、體系解釋出發，并結合雇主責任進行類推，認定用人單位應當按無過錯原則承擔部分工傷保險責任范圍外的賠償責任，勞務派遣用工單位亦應當承擔賠償責任，充分保護了工傷勞動者的權益，有利于和諧勞動關系、和諧社會的構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