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君武，漫畫“抵得上千軍萬馬”

魏麗敏

不知不覺間，漫畫大師華君武先生離開我們已經7年了。2010年6月13日，95歲的華老在北京病逝。走之前，他告訴家人不要麻煩別人，喪事從簡，一生幽默的老人希望大家“記住他鮮活的笑。而不是從冰箱里推出來的冰冷的樣子”。

熟悉的讀者都知道，華君武的特點是“嬉笑怒罵，亦莊亦諧；大俗大雅，針砭時弊；漫畫一生，從一而終”。他被譽為“漫畫界國寶”，有人稱其畫作“抵得上千軍萬馬”，也有人說，他的漫畫甚至比社論的影響還大。但華君武坦言，自己并不是天才。他在自傳《漫畫一生》中曾提及小時候學畫的往事：總畫不好靜物，所以圖畫課成績總是勉強及格。后來之所以改行漫畫，純粹因為自己喜歡亂畫。人們喜歡他，可能就是這份來自骨子里的謙遜。也能從他的這種品格里學習到為人處世的態度。

華老于我，是位畫比人熟的前輩，因為我曾有幸參與了華老的傳記寫作，也借此了解了更多他的漫畫和為人，對他的情感，也從漫畫欣賞上升到了人格欽佩。

1915年，華君武出生在杭州，原名華潮。但“華潮”二字倒過來，杭州話則諧音為“造話”，意為“謊話”，同學便以此譏諷他，本就愛哭的他時常為此落淚。父親知道后，就給他改名為“華君武”，大約是寄予“君能威武”的美好愿望。果不其然，初中的一次考試，學生被要求搜身檢查，華君武覺得校方此舉不當，便去理論，講了很多“平等、民主、自由”的話，一度讓考試暫停，令同學們對他刮目相看。

高中時，華君武越發“威武”，因不喜歡一位對學生很兇的施姓老師，便畫了一幅漫畫嘲笑他：畫中是一把大大的尿壺，而這位老師的頭像則正插在尿壺嘴上，畫名為《清供》。老師知道后大怒，向學校提出“不開除華君武決不再教課”的要求。最終，校方決定先給華君武記兩次大過，因為記三次就會被開除。多年后，華君武反省道：“這當然是我咎由自取，現在想想，借漫畫來泄私憤，實在是不應該的。如果那位老師還在，我愿意向他當面請罪。”他還寫了一篇題為《我的錯誤》的文章，表達了自己的愧疚之情：“這件事咎由自取，時隔六十年又無機會向施先生道歉；借母校征文的機會，向施先生賠禮并表示我的歉意。”這種勇于承認錯誤的品格讓人肅然起敬。

華君武還善于反思。上世紀50年代，他在《新民晚報》上發表了一幅題為《奶油電燙》的漫畫。靈感來源于他看到的一尊卷毛石獅子，聯想到了上海理發店里女人燙的卷發。便有了這樣一幅畫作：一尊石獅子頭上戴了一頂女人燙發用的鐵帽。漫畫登出后，報社收到許多讀者來信，說他侮辱女性。1999年，在新民晚報社成立76周年之際，華君武寫了一篇文章，追憶了此事，原信如下：

“50年代，上海理發流行奶油電燙，我想奶油雖然好吃，但糊了一頭，加上電燙，滋味不會很好。忽又想起中華石獅頭發卷曲，可能經電燙，乃作一漫畫，題日‘奶油電燙，寄《新民晚報》樂小英兄。不想漫畫發表后卻招來不少批評，最厲害的是說此畫侮辱婦女云云。報紙掌握穩當，未展開批評，且稿費照發，此事也就過去了。一張漫畫開了個小小玩笑為何引起一場風波？現在想來也有歷史原因。長期以來，報紙漫畫都以對敵斗爭為主，誰人上了漫畫就是壞蛋，由此畫了婦女燙發就變成了侮辱婦女。今日漫畫題材廣泛、形式多樣、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左爺也少了。讀者也就見怪不怪了。寫此小事祝新民晚報七十六慶。”

華君武的工作態度嚴謹認真，人民日報原總編輯譚文瑞（筆名池北偶）與他共事多年，體會最深。一次，他讓華君武給自己的詩配畫，華君武回函他說：“詩不大好畫，想了半天也對你的詩不能起綠葉作用……畫配詩，總要為詩添點什么，否則，還不如讓讀者直接讀詩，自己去想象為好。”二人的“詩配畫”（畫配詩）也成為當年的時尚。他們的合作總是很和諧，因為彼此一直互相尊重。曾有刊物約華君武為譚文瑞的詩《文壇公害》配畫，他很快配了一幅題為《聞臭腳舉世有雙》的畫，寄稿時特別來信交待：“1.池北偶詩在前，華君武畫在后；如我先畫可在先，現在是他寫的詩在先。2.詩在上，畫在下，畫可縮小些。”

人熟了，不免開玩笑逗趣。一次，譚文瑞給華君武寫信，信末帶了一句話：“我一向是大事糊涂小事不糊涂的。是耶否耶。”但信筆寫來，后一“耶”字誤寫成“聊”字。華君武就在原信上。在“聊”字上畫了一個圈，批日：“第二耶錯成聊，就是小事也糊涂之明證。”還有5字旁批：“省信紙一張”，然后把原信寄還給譚文瑞。

華君武善畫諷刺政治人物類型的畫作。解放戰爭時期，他的“蔣介石系列”漫畫曾風行一時。畫中的蔣介石穿一身美國大兵服裝。光頭、高顴骨、小胡子、眼珠深陷，最有特色的就是他太陽穴上那塊四方形的黑色膏藥，這是舊上海的流氓常貼的膏藥，這樣一個細節就畫出了蔣介石的流氓本性。華君武說：“蔣介石本來就是一個青幫流氓，是個竊國大盜，雖然蔣介石在當時是中華民國的總統。這塊小小的膏藥就表現了他的流氓本質。”這類畫甚至引來了特務對他的暗殺。他只好去香港躲避。

2005年。人民日報刊登了華君武的一幅諷刺“臺獨”分子參拜靖國神社的漫畫——《參拜丑劇》，這是他在人民日報發表的最后一幅作品。2008年北京奧運會時，93歲的華君武年老力衰，無法作畫，他揉碎紙，失望地說：“要放下武器了！”就此與漫畫作別。

華君武是為漫畫而生的。一輩子都在用那支鋒利的筆，以辛辣、幽默、深刻的表現形式反映著他的時代。他更曾以婚姻為比喻，說對漫畫要像對妻子一樣“從一而終”，他做到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