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文
(山東大學 經濟學院,山東 濟南 250100)
稅制結構與我國企業稅收負擔
李 文
(山東大學 經濟學院,山東 濟南 250100)
我國的總體宏觀稅負接近30%,與其他國家相比并不過高,但是,由于稅制中直接課征于企業的稅收比重較高,而近年來的宏觀經濟形勢又不利于企業稅負的轉嫁,因此,企業承擔了較多份額的稅收負擔。我國短期內實施收入中性的稅制改革,大幅降低主要課征于企業的貨物與勞務稅、企業所得稅,并以個人所得稅和個人房地產稅收入的提高來彌補收入缺口,其可行性有限。但稅收成本僅為企業總體成本的一個較小的組成部分,政府決策者和企業管理者可以將視線轉移到其他成本種類,采取措施降低企業的總體成本。
宏觀稅負;企業稅負;稅制結構
一段時期以來,“死亡稅率”在實務界和學術界被爭論得沸沸揚揚,有學者提出當前我國企業承受著較其他國家更高的稅收負擔,并因此導致企業難以持續經營[1],但也有學者認為這種說法存在偏頗之處,過于夸張[2]。筆者認為,“死亡稅率”是否真實存在,是一個需要深入研究的問題,涉及我國宏觀稅負水平的正確估計、名義稅負在法定納稅人之間的分布以及由于稅負轉嫁的存在所最終形成的實際稅負在經濟納稅人之間的分布,只有將上述狀況理清,才能得出正確的結論。
筆者認為,稅制結構狀況會影響名義稅負和實際稅負在納稅人之間的分布,因此,本文意圖在估算我國宏觀稅負水平的基礎上,分析稅制結構對我國企業稅負的影響,并探討短期內對此進行顯著改變的可行性。
當前對于所謂“死亡稅率”的探討,往往都以宏觀稅負為依據,本文也因此從估算我國的宏觀稅負水平入手。
我國宏觀稅負的研究文獻眾多,但估算的數據各異,如,趙志耘等(2001)估算的1987—1996年間的宏觀稅負總水平為25%左右[3]28-31;安體富、林魯寧(2002)估算的1994—2000年間的宏觀稅負介于21.42%—26.06%之間[4]26-31;李波(2007)估算的1994—2006年的宏觀稅負介于22.3%—33%之間[5]18-22;林穎(2009)估算的1995—2007年的宏觀稅負介于12.12%—23.25%之間[6]25-29;張斌、汪德華(2011)估算的1998—2008年的宏觀稅負介于20.4%—30.9%之間[7]30-46。
究其原因,主要是對稅收收入口徑的確定標準不同。長期以來,我國政府收入的種類繁多,除規范稅收之外,還有大量的預算內和預算外收入及其他收入,因此,在稅收收入口徑的確定方面,早期的文獻采用的多為預算內收入、預算外收入和制度外收入的口徑[8]9-11[9]41-47[4]26-31[5]18-22,或稅收加稅外收費的口徑[3]28-31。而隨著我國政府預算制度的逐步完善,近期的文獻則多將大口徑稅收定義為一般預算收入、政府性基金收入、預算外收入、社保繳費收入等[7]30-46。
本文認為,當前我國政府預算分為一般公共預算、政府性基金預算、社會保險基金預算和國有資本經營預算,每一類預算都有其相應收入,這些收入中,規范稅收和與稅收性質相同的收入均應納入計算宏觀稅負的稅收收入。這些收入中,首先,國有資本經營收入是政府基于國有資產所有權而獲得的收入,其性質不屬于稅收;政府性基金收入中的國有土地出讓金收入也是政府轉讓國有土地使用權的收入,其性質也不屬于稅收。因此,稅收收入應當將國有資本經營收入和土地出讓金收入刨除。其次,社會保險基金收入中的財政補貼收入,是政府由一般公共預算收入中支出的,若不剔除則會導致這部分收入的重復計算,因此,應當將其從社會保險基金收入中剔除。按照這個口徑,2011—2015年我國宏觀稅負估算見表1,這個估算結果與財政部依照IMF頒布的《政府財政統計手冊》的口徑計算出的廣義政府收入占GDP的比重類似。

表1 我國的宏觀稅負(2011—2015) 億元
資料來源:財政部.歷年全國一般公共預算收入決算表、全國政府性基金收入決算表、社會保險基金決算情況總表、廣義政府運行。
注:*本表中的政府性基金收入不包括國有土地出讓金收入;**本表中的社會保險基金收入為各年《社會保險基金決算情況總表》中的社會保險基金收入減除當年的財政補貼收入。2015年的財政補貼收入在當年報表中單獨列出,但其他年份的該數據未單獨列出,因此需要推算。由于社會保險基金收入=各項保險費收入+財政補貼收入+利息收入,因此,財政補貼收入=社會保險基金收入-各項保費收入-利息收入。2015年利息收入為社會保險基金收入的4.95%,因而2011—2014年財政補貼收入推算公式為:財政補貼收入=社會保險基金收入(1-4.95%)-各項保費收入。***廣義政府收入為財政部公布的依照IMF頒布的《政府財政統計手冊》口徑計算出的政府收入。

表2 2015年部分OECD國家宏觀稅負 %
資料來源:OECD.OECD Statistics。
對比我國與OECD國家的宏觀稅負水平,可以看出,大部分OECD國家的宏觀稅負比我國高,但考慮到我國的經濟發展階段,當前29.02%的宏觀稅負也不算低,但應當不屬于過高之列。因此,從宏觀稅負水平角度而言,“死亡稅率”的說法有些言過其實。
但是,我國的企業可能承受了份額較高的稅收負擔,使其在同等水平宏觀稅負下稅收支出相對更高。宏觀稅負體現的是經濟中所有納稅人共同負擔的總體稅負水平,但稅負在納稅人之間的分布會影響不同納稅人的個別稅負水平,而稅負在納稅人之間的分布直接受稅種設置、不同稅種的稅收份額,即稅制結構的影響。若將納稅人分為經營性納稅人和非經營性納稅人*在本文中,為了表述的方便,常常以企業、個人來大致指代經營性納稅人和非經營性納稅人。,由于我國的稅制中流轉稅和企業所得稅占比較高,更多的稅收可能落到了經營性納稅人身上,導致企業承擔了更高的稅收負擔。
在我國,貨物與勞務稅、企業所得稅比重過高使企業直接繳納了較高數額的稅收,而近年來的供求狀況又使得這些稅負難以轉嫁,從而導致在總體宏觀稅負水平相對適中的情況下,稅負最終過多地集中于企業。
首先,就稅制總體而言,我國直接課征于企業的稅收比重過高。不同國家雖然稅收體系的構成稅種類似,但相關稅種收入在稅收總收入中的比重存在很大差異。由表3和表4可以看出我國稅制結構與部分OECD國家稅制結構*由于發展中國家的稅制結構在很大程度上與我國相仿,同樣是主要課征于企業的稅種收入比重較高,缺乏比較價值,因此,本文用以對照的均為具有一定代表性的較發達國家。的區別。
發達國家的稅收總額中,首先,個人所得稅占據了非常重要的地位。由于貨物與勞務稅往往包括若干稅種,并非單一稅種,因此,在許多發達國家,個人所得稅是當仁不讓的第一大稅種,從而使得發達國家數量較多的OECD國家個人所得稅比重的平均水平高達32.5%。其次,在多數OECD國家,財產稅的地位也不容小覷。許多國家財產稅占稅收總額的比重超過了10%,OECD國家平均達7.6%,究其原因,是因為這些國家對個人所有的不動產等財產普遍課稅。
我國的稅制結構有很大不同,貨物與勞務稅、企業所得稅比重明顯高于OECD各國,但個人所得稅和財產稅比重則明顯低于OECD各國,尤其是個人所得稅比重,低于OECD平均水平25.6個百分點。
一般而言,貨物與勞務稅、公司所得稅的法定納稅人大多為企業,個人所得稅的法定納稅人為個人,財產稅的納稅人既包括企業,也包括個人。但是在我國,由于房產稅和城鎮土地使用稅對個人所有非經營性房屋和土地的免稅規定,其絕大部分收入應當都是來源于企業。因此,相對OECD各國而言,我國直接課征于企業的稅收比重要高得多,換言之,基于我國的稅制結構現狀,即使宏觀稅負水平相似,我國企業也較許多外國企業繳納了更多的稅收。

表3 2015年部分OECD國家主要稅種收入占稅收總額比重* %
資料來源:根據OECD.OECD Statistics數據計算而得。
注:*稅收總額不含社會保險稅。

表4 2015年我國主要稅種收入占稅收總額比重 %
資料來源:根據國家統計局.國家數據計算而得。
注:*根據OECD統計口徑,本表中的貨物與勞務稅=國內增值稅+國內消費稅+進口貨物增值稅和消費稅+營業稅+資源稅+城市維護建設稅-出口貨物退增值稅和消費稅。**本表中的財產稅=房產稅+城鎮土地使用稅+車船稅。
其次,當前的經濟狀況加大了企業轉嫁稅負的難度。一般而言,法定納稅人與經濟納稅人并不完全相同,直接課征于企業的稅收,尤其是貨物與勞務稅往往被認為是能夠轉嫁的,然而,這些稅收實際能否轉嫁是受多種因素影響的,供需狀況是其中的一個重要因素,在經濟景氣不理想的環境中,直接課征于企業的稅負難以轉嫁。近年來,全球經濟都處在一種景氣不足的氛圍之中,我國也難以獨善其身,具體而言,目前各產業一般均為買方市場,常常呈現有效需求不足供過于求的狀態,而對于企業而言,由于生產設備、就業人員技能往往具有較強的專用性,因此,沉沒成本巨大,減產或轉行的代價不菲,從而導致供給彈性較低。如此一來,產品價格較難提升,企業也就難以將稅負轉嫁給顧客,從而使法定納稅人在很大程度上也成了真正負擔稅收的經濟納稅人。
以制造業為例,筆者對2011年*自2011年開始,國家統計局更改了規模以上企業的標準,因此,2011年及之后年份的數據與2011年之前不可比。以來我國制造業規模以上企業的稅負轉嫁情況進行了簡要的估計分析。利用國家統計局的相關統計數據,可以計算如下指標:

(1)
(2)
(3)
其中,平均稅率指企業實際承擔的主要稅負占含增值稅主營業務收入的比重,反映了企業的實際稅收負擔;平均稅率指數則是以上年的企業平均稅率為100,體現的是企業實際稅收負擔較上年的變化;式(3)中的工業生產者出廠價格指數是以上年價格為100的價格指數,稅負補償比率則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價格變化對稅負變化的靈敏度,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若稅負補償比率小于1,則說明價格的變動幅度低于稅負的變動幅度,當稅負上升時,增加的稅負沒有通過價格的調整得到補償。

表5 制造業2012—2014年平均稅負補償比率
資料來源:根據國家統計局.國家數據計算而得。

表6 制造業2015年較2011年銷售利潤率*變動 %
資料來源:根據國家統計局.國家數據計算而得。
注:*銷售利潤率=利潤總額/主營業務收入。
由表5可見,在制造業29個行業中,2012-2014年平均稅負補償比率高于1的只有9個行業,其余20個行業的價格上漲幅度均低于稅負上漲幅度,導致稅收負擔的轉嫁狀況惡化。
表6列示了制造業各行業2011-2015年間銷售利潤率的變動情況,可以看出,大多數行業的利潤率處于下降狀態,這說明近年來企業的盈利狀況不理想,盈利狀況一方面與企業實際承擔的稅負增加有關,另一方面,由于盈利狀況惡化,企業對所負擔稅負的主觀感受會更強烈。因此,上述情況不論從客觀上還是主觀上,都使得企業認為稅負沉重。
由于我國制造業的規模龐大,且其稅收負擔處于中等水平,因此,制造業的狀況具有相當的代表性。
那么,目前轉變我國的稅制結構以降低企業稅負是否可行?
稅制結構的轉變并非政府隨心所欲,在眾多客觀約束條件中,首先面臨的一個基本約束是稅收收入應保持在一定水平,即收入約束。由于政府支出是具有相當剛性的,因此,各國政府在實施稅制改革時,都會首當其沖考慮改革對稅收收入的影響,從而使得某部分稅收收入的降低往往伴隨著其他部分稅收收入的提高。我國若實施稅制結構調整也面臨同樣的約束,因而這種稅制結構調整總體而言是收入中性的。如此一來,企業稅負的降低就需要有替代稅源,換言之,主要課征于企業納稅人的稅種收入的降低,將帶來主要課征于個人納稅人的稅種稅負的提高。就我國當前狀況而言,若要降低企業納稅人稅負,應大幅減少增值稅、企業所得稅等稅種的收入,相應大幅提高個人所得稅、個人繳納的財產稅的收入。
(一)我國個人所得稅比重大幅提高的可行性評估
個人所得稅收入提高的主要途徑包括:提高稅率、調整不同級次稅率所適用的所得水平等。表7為部分OECD國家的個人所得稅狀況,可以看出,首先,這些國家個人所得稅的法定最高稅率普遍較高,平均達49.5%,丹麥、日本甚至超過了55%;其次,這些國家最高邊際稅率所適用的所得水平一般較低,最低的丹麥,若所得水平達到平均工資的1.2倍,就適用最高稅率。這種狀況導致平均工資水平納稅人負擔的個人所得稅稅負相當高,從而才能夠保證個人所得稅在稅收總額中的較高比重。

表7 2015年部分OECD國家個人所得稅狀況
資料來源:OECD.OECD Statistics。
筆者擬從增加我國個人所得稅收入的途徑和我國個人所得稅稅收負擔承受能力兩個角度分析大幅提高我國個人所得稅比重的可行性。
1.提高我國個人所得稅比重的可行性分析——從實施途徑角度
(1)提高我國個人所得稅稅率的可行性
雖然個人所得稅稅率受多種因素影響,但其高低是有一定規律性的。表8為部分發展中國家的個人所得稅最高邊際稅率,其中包括除中國外的其他四個金磚國家,我國2016年人均GDP為8 113美元*IMF. World Economic Outlook Database(2017-04).,介于表中各國人均GDP的中間水平。可以看出,這些發展中國家的個人所得稅最高邊際稅率相對發達國家低得多,多數在35%以下,俄羅斯和羅馬尼亞低于20%。
究其原因,首先,發展中國家的人均收入較低,因此納稅人的負稅能力有限,無法承受過高的個人所得稅負擔;其次,課征于自然人的個人所得稅對征管水平的要求較高,而發展中國家的稅收征管能力不足,難以有效課征個人所得稅,導致征收成本巨大與稅收流失嚴重并存,使得發展中國家難以像發達國家那樣依賴個人所得稅籌集收入。
我國作為發展中國家,也同樣存在前述問題,因此,設置過高的個人所得稅稅率可行性較低。

表8 部分發展中國家個人所得稅稅率 %
資料來源:The World Bank.World Development Indicators (2016);KPMG.Thinking Beyond Borders: Management of Extended Business Travelers(2016).
(2)降低我國個人所得稅最高邊際稅率適用所得水平的可行性
對較低的所得水平適用較高的稅率也是一個能有效提高個人所得稅收入的措施,在累進稅率相同的前提下降低較高稅率所適用的所得水平,其實際效果就是提高了納稅人的稅收負擔。2015年我國城鎮單位就業人員平均工資為62 029 元*數據來源于國家統計局. 國家數據。,月平均工資為5 169.08元,工資薪金個人所得稅的最高邊際稅率45%適用于個人所得額超過80 000元的部分,適用最高邊際稅率的所得水平為城鎮單位就業人員月平均工資的15.48倍,若將其調整到前述若干發達國家的平均水平6.8倍,則適用45%稅率的月所得水平就變為35 150 元(年所得為421 800元,按當年美元匯率6.4計算為65 906美元),而由于平均工資水平較高,前述發達國家適用最高邊際稅率的所得水平為其平均工資50 542.8美元的6.8倍,即343 691.04 美元,為我國的5.21倍,差距懸殊。因此,從負稅能力角度考慮,我國對較低所得適用較高稅率的空間也很小。
2.提高我國個人所得稅比重的可行性分析——從負擔承受能力角度
我國若要大幅提高個人所得稅收入數量,必然需要提高納稅人的稅收負擔水平。由表7可見,9個代表性發達國家平均工資水平無孩個人的平均個人所得稅稅率為27.3%。可以對我國2015年平均工資水平個人按照若干不同平均稅率計算的個人所得稅應納稅額與其實際應納稅額進行對比,以探討納稅人在提高個人所得稅收入后所可能面臨的稅收負擔的承受能力。由表9可見,按照我國2015年稅法規定,平均工資個人的個人所得稅平均稅率為1.2%,稅后月收入為5 107.17 元;若按照10%的平均稅率測算,其應納稅額提高到了516.91元,稅后收入降低到了4 652.17 元;若按照9個代表性國家的平均稅率測算,則其就得繳納878.74元的稅收,稅后收入將大幅降低到4 290.34元。毫無疑問,由于我國的月平均工資較低,即便10%的平均稅率,納稅人也難以承受。因此,由于負稅能力的限制,不論通過何種途徑大幅提高我國個人所得稅收入的可行性都比較差。

表9 2015年平均工資水平個人按照不同稅率標準計算的應納稅額 元
注:*計算應納稅所得額時費用扣除額按3 500元計算,未扣除免稅的公積金等項目。**平均稅率=應納稅額/工資收入*100%。
(二)我國財產稅比重大幅提高的可行性分析
根據前文結論,我國短期內大幅提高個人所得稅比重的空間不大,那么,是否能顯著提高財產稅比重呢?
一般而言,財產稅主要包括房地產稅、遺產與贈與稅、其他財產稅等稅種,由于征管條件的限制,我國的遺產與贈與稅短期內開征的可能性不大,且遺產與贈與稅的主要功能聚焦在經濟調節方面,基于保護投資和國際稅收競爭的考慮,近年來許多國家都在大幅削減遺產與贈與稅稅率,因此,即使開征,其收入數量也很難達到較高水平*根據OECD Statistics資料,2015年OECD各國遺產與贈與稅占稅收總額的平均比重僅為0.3%。,而其他財產稅的收入潛力也不大,因此,此處僅分析房地產稅。
我國當前的房地產稅包括房產稅和城鎮土地使用稅,基于歷史原因,這兩個稅種對個人所有的非經營性房屋和土地是免稅的,因此,若能夠通過稅制改革,對個人自用房地產課稅,則房地產稅收入就能夠有所增加。筆者曾以2012年數據為例,對我國的房地產稅改革后的收入進行了測算,在對全部城鎮非經營性房地產按照1%左右比例稅率課稅的前提下,我國的個人非經營性房地產稅收入可達904.29億元[10]14-25,為當年房產稅和城鎮土地使用稅實際收入2 914.21億元*數據來源于國家統計局. 國家數據。的31.03%,而這個改革方案是相對可行的。由此看來,我國課征于個人的房地產稅收入的提高是有一定空間的。
但是,由于我國房地產稅的收入基數較低,而貨物與勞務稅、企業所得稅的收入基數較高,2012年僅國內增值稅、國內消費稅和營業稅三項即達50 038.73億元,即使削減20%,也遠遠超出房地產稅改革所帶來的收入提高。
那么,進一步提高我國個人承擔的房地產稅收入是否可行呢?美國是一個以房地產稅作為地方政府主體稅種的較為典型的國家,其2015年各州最大城市的中位數價值居住性房屋的平均房地產稅有效稅率*房地產稅有效稅率指應納稅額與房屋價值的比率。為1.5%[11],若我國也采用這個有效稅率,則一套價值100萬元的住宅,其每年應納的房地產稅為1.5萬元,而當前一線城市房價很高,市價400萬元的住宅非常普通,其每年的房地產稅將達到6萬元。結合我國居民的收入水平,這顯然超出了納稅人的負稅能力,因此,我國個人承擔的房地產稅收入的提高雖有一定潛力,但也是有限的。
上述個人所得稅和房地產稅比重提高的分析還僅僅是從納稅人的客觀負稅能力入手,若再將納稅人的主觀感受考慮在內,短期內大幅提高個人稅收的可行性就更低了。行為經濟學認為個體并非標準經濟學范式所假設的理性人,而是有限理性的,其有道德和情感,且搜集信息和處理信息的能力都不完美。行為經濟學認為有限理性的個人是有參照依賴(Reference Dependence)和損失厭惡(Lose Aversion)的,即一方面其衡量個人得失的標準并非收益的絕對額,而是收益的變動額,而這個變動額的大小依賴于其主觀確定的參照點;另一方面,相同數額的損失所帶來的效用損失要大于相同數額的收益所帶來的效用獲得[12]263-291[13]1039-1061。對于我國的民眾而言,長期以來并不直接支付或僅直接支付數量很少的個人稅收,其早已將這種狀況設定為了參照點,因此,若稅制改革使其直接支付很多的個人稅收,由于現有的參照點很低,其就會認為發生了很大的效用損失;同時,由于損失厭惡,即使政府明確稅收總額不變,增加的個人稅收會通過降低貨物與勞務稅和企業所得稅來加以彌補,個人納稅人所感受到的因個人稅收增加而帶來的效用損失也會大于降低其負擔的貨物與勞務稅、企業所得稅所帶來的效用獲得,即其感受到的是效用的凈損失。所以,實行收入中性的稅制改革,將更多的企業稅收轉變為個人稅收,除納稅人客觀負稅能力較低的障礙外,納稅人負面的主觀感受所帶來的對稅制改革的抵觸也是不可忽視的。
根據前文分析,可以得出如下結論:
第一,我國的總體宏觀稅負水平并未過高,但由于稅制結構中直接課征于企業的稅種收入比重較高,而近年來的宏觀經濟形勢又不利于企業稅負的轉嫁,因此,企業承擔了較高份額的稅收負擔。
第二,在當前的我國,短期內實行收入中性的稅制改革,大幅削減貨物與勞務稅、企業所得稅,并以個人所得稅和個人房地產稅收入的提高來彌補收入缺口,其可行性是有限的。通過改革稅制大幅提高個人所得稅收入幾無空間,個人房地產稅收入雖有一定的提高可能,但無法彌補企業稅收收入的降低。
就世界范圍而言,稅收收入的主要來源是消費稅,且公司所得稅超過個人所得稅是發展中國家稅制結構的一個共同特點[14]855-866,其主要原因就是發展中國家人均收入較低,個人無法直接承擔過重的稅負,因此只能將相當部分的稅收直接施加于企業之上,同時,發展中國家的稅收征管能力和納稅人的稅收遵從意識都相對較低,個人稅收的征管難度較大,從而重點征收企業稅收也是一種高效率的選擇。所以,我國當前的稅制結構是有其客觀基礎的,并不能僅僅依決策者的主觀意圖而任意改變。當然,隨著我國經濟的發展和稅收征管能力的提高,應當提高直接課征于個人的稅種的收入比重,但這種提高應當是漸進的,而非短期內的激進。鑒于此,當前我國企業承擔較高稅收比重的狀況在短期內難以顯著改觀。
但是,應當將企業的稅收成本納入企業整體成本的框架中考慮。企業成本一般包括生產成本、管理成本和稅費成本,其中,生產成本、管理成本又可細分為原材料成本、能源動力成本、運輸成本、人工成本、土地使用成本、固定資產折舊成本、外購勞務成本、管理費用成本等,稅費成本則可分為稅收成本和政府收費成本。由此可見,稅收成本僅為企業成本的一個組成部分。事實上,企業稅收之外的非稅成本比重很高,2014年我國制造業各行業(除情況特殊的煙草制品業之外)貨物與勞務稅*此處的貨物與勞務稅指增值稅和所有計入主營業務稅金及附加中的稅金。企業雖然還有一些稅金在前述貨物與勞務稅和企業所得稅之外,但數量一般很小。和企業所得稅占主要成本*此處的主要成本指主營業務成本、管理費用、財務費用、銷售費用、貨物與勞務稅和企業所得稅。比重的算術平均數僅為4.8%。*數據來源于國家統計局. 國家數據。因此,稅收成本的高低雖然會對企業的利潤總額構成一定影響,但其影響并不具有決定性,所以,在稅制結構短期內無法大幅調整的前提下,政府決策者和企業管理者可以將視線轉移到其他成本種類,如具有短期內降低潛力的政府收費成本、能源動力成本、運輸成本、土地使用成本等,采取措施削減企業的總體成本,以降低企業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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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秦衛波]
TaxStructureandFirm’sTaxBurdeninChina
LI Wen
(School of Economics,Shandong University,Jinan 250100,China)
The total tax to GDP ratio in China,nearly 30%,is not exorbitant compared with that in other countries,but there is more share of tax burden imposed on firms due to the higher proportion of tax levied directly on firms,and the macro-economic status in the past few years making it difficult for firms to shift their tax burden. There is little feasibility to carry on revenue-neutral taxation reform,which drastically cuts GST and corporate income tax that mainly levied on firms,while improves the amount of personal income tax and personal house property tax to make up for the revenue gap. However,tax cost is only a small part of the whole cost of firms,thus decision makers of government and managers of firms ought to pay close attention to other kinds of costs,and try to reduce the whole cost of firms.
Tax to GDP Ratio;Firm’s Tax Burden;Tax Structure
10.16164/j.cnki.22-1062/c.2017.05.003
2017-05-12
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14BJY164)。
李文(1969-),女,山東濟南人,山東大學經濟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F812.42
A
1001-6201(2017)05-0016-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