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戲的快樂

流沙

多年前，我有輛舊桑塔納，發動時“轟轟”作響。我家小兒一點不怕，有空就往車里鉆，儼然把這車當成了大玩具。

一日，帶他去兜風，車子停路邊，不料飛來一輛電瓶車，“砰”一聲，撞在前輪上。倒了電瓶車，摔了女子，撒了橘子……女子先說對不起，說剛才接了個電話，沒看清前面有車。

我下車看了前輪，輪眉癟了，輪胎破了，損失不小。許多路人圍上，嘰嘰喳喳，好生熱鬧。我那小兒索性站在座椅上，半個身子探出車窗，饒有興趣地看著這火熱的場面。

我讓女子賠點錢，她死活不肯，有人熱心報了警。一輛警車鳴著警笛呼嘯而至，下來三個警察。小兒竟拍著小手，大喊：“爸爸，這是警察叔叔。”

我心急火燎，似乎在火里，小兒卻似乎在水里。這事對他來說，似乎毫不關己。不少路人也笑，說這孩子真有趣。

小孩的視角特別，在他們心里，沒什么憂愁的事。小兒眼里，這不是一起交通事故，而像一個游戲：一個馬大哈阿姨碰了車子，和爸爸熱烈討論了一番，很多叔叔阿姨都過來參與游戲，連警察叔叔也來了……最后，警察叔叔還為這場游戲合了影。

過了幾天，我載小兒去幼兒園。他長長嘆了口氣：“什么時候再把警察叔叔叫來，做個拍照游戲啊？”我哭笑不得。

豐子愷有不少寫家庭瑣事的隨筆，其中一篇寫“逃難”。當時豐子愷住在上海，軍閥混戰，戰事不斷。一日，突然聽到槍炮聲，大家驚慌失措。豐子愷和鄰居一起，扶老攜幼出逃。大家叫了汽車，然后到了江邊，躲到避難所里。這段經歷讓豐子愷不堪回首，那時的驚慌、憂慮和奔波，會讓他時常從噩夢中驚醒。

但有一天，豐子愷和小兒嬉鬧，問他：“最喜歡什么事？”小兒坦然答：“逃難。”豐子愷追問：“你知道什么是逃難？”小兒說：“逃難就是爸爸、媽媽、弟弟……還有娘姨一起，大家坐汽車，去看大輪船。”

在孩子眼里，平時少有機會坐汽車，逃難時坐了；平時很少去江邊看大輪船，逃難時看到了。那仿佛是全家人一起的出游，是人生中一大快事。以至于逃難回家之后，他常拿著筆畫汽車，畫輪船。逃難留給他的不是恐懼，而是一次難忘的旅行。

童眼看世界，大自然中的一切，全然沒有利與害。車來車往，那是游戲；爭爭吵吵，那是游戲。人活于世，不妨學學孩子，站在遠處看看自己，看看別人，或許真會是另一番光景。

生活如戲，有時你要入戲，傾情出演，但有時也懂得出戲，抽身而退，站在遠處，像孩子一樣，靜靜地看戲。

（編輯 趙瑩 zhaoyingno.1@163.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