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竑力
背上我的攝影器材,我的心早已飛到坪石鎮那邊。
坪石鎮地處湘粵交界之帶,因煤炭興盛,曾一度輝煌有“小香港”之稱。我們從繁華的坪石小鎮,驅車前往隊部點,一路上碰到的車不過四五輛,鮮有村莊行人,道路從水泥路變成了黃泥路,越走越窄,越開越顛簸。天色已晚,天氣漸涼,道路四周漆黑一片,我的心隨著路途荒涼起來。
一路上,我們車里幾人不時開心地聊著,為寂寞的路途增添歡樂氣息。駛過一個鐵路橋底,隨車的方教導員指著半山腰唯獨發出光亮的地方,對我說“喏,那便是隊部點。”那點光亮像顆耀眼的寶石嵌在漆黑一片的群山中,我的心頓時也迎來了一絲光明。到了中隊操場,還沒下車,便聽到為數不多的戰士在操練發出的喊打聲。夜幕下的操場被橙黃色的燈光照得透亮,戰士也沐浴在一片金黃色中……
隨后我跟著中隊值班員田班長去熟悉中隊的各個角落。部隊就是部隊,到哪都是一個模子出來的,然而在這又不一樣。這有中隊官兵永恒的記憶——“306”天階,它是戰士們從中隊到哨位要走的臺階數目。恰好有一組戰士準備上哨,我們便隨著他們一同走去哨位。
今夜的天幕繁星點點,沒有被城市光污染的夜幕,果然通透得像梵高筆下的星空。大山里的空氣也格外清新,每吸一口都能聞到大瑤山獨特的體香,我覺得渾身上下的毛孔都盡情張開享受著。
這條路依山而建,是老兵們一手一腳挖出來的。小路兩旁均是灌木雜草,蛇蟲較多,中隊在兩旁土里插著驅蛇裝置,是以竹筒為容器,把雄黃為主的藥粉放進其中,效果很不錯。這條山路又彎又陡,像條靈蛇盤在半山腰間,落差還很高,無論夏季冬季,任何人走上一趟,必定汗流浹背,我小心地邁著步子,生怕吵醒了熟睡的大山和生靈。
來到了哨位,只見偌大的深不見底的隧道口上,赫然幾個大字,大瑤山隧道!盡管夜深了,哨樓里哨兵卻如雕塑一般,不敢放松絲毫警惕,全神貫注地觀察來往的火車及隧道口。這里盡管安裝了空調,但依山而建的哨位,總少不了各種蚊蟲侵襲,只有到癢痛難忍時,哨兵才猛地拍擊癢痛處,給貪婪可惡的蚊蟲來個下馬威。站在這里,我的思緒往前倒退了很多年,那時的哨樓里只有咿咿呀呀的風扇在搖頭,一身濕透的哨兵們是怎樣忍受過來的。這里平均10分鐘不到,便有一趟轟隆隆的火車從大山的肚子里呼嘯出來。雖然大多哨兵剛滿18歲,但在他們黝黑稚嫩的臉上,我感受到他們散發出堅毅成熟的光芒。同樣的青春年少,他的朋友們也許是坐著電腦前酣戰游戲,也許是和女友花前月下,而他們則站在保家衛國的哨位上,用熱情似火的青春與深沉不語的大山作伴!
時間過得很快,馬上午夜十二點了,我和田班長一同返回營區。一路上蹦蹦跳跳的小狗如影隨形,它的粗聲喘氣和山間蟲鳥的鳴聲化成一曲奇妙的伴奏,縈繞身邊。
夜很深了,遠遠的鐵路傳來轟隆隆的火車聲,時漲時消,與戰士們的打鼾聲混雜一起,讓少數新戰士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夜里打著手電查鋪的指導員,來到戰士床旁,為愛踢被子的戰士蓋好被子。
沒有火車通過時,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大門執勤的哨兵好像開了個小差,望著星空出了神,我猜他看到了某顆星星的背后同時在思念自己的家人。
次日,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撒在山頂,順著山脊撫摸下來,睡眼惺忪的大瑤山睜開了眼。揉揉眼睛,陽光在營房頂上顯得熠熠生輝。早晨便是忙碌的開始,本來在位的戰士就少,打掃衛生,整理內務,生火做飯,各個都是身兼數職。這里的伙食比城區中隊的要稍稍遜色些,菜種沒這么多花樣,因為地處偏遠,一部分伙食費被來往送菜的車輛吃掉了。
早飯后,哨兵們來到軍容鏡前,一絲不茍地相互整理著,糾正任何一個歪斜的標飾。伴著上午明媚的陽光,哨兵們整齊地踏上接哨之路。我用手機測了一下,“306”個臺階,落差達到19層樓的高度,也難怪走一趟,內褲襪子都能濕透。
站在哨位,手握鋼槍,哨兵們每天看著來往的火車,就像看見老朋友了一樣。火車進出的鳴笛聲就是他們向哨兵熱情地打招呼,贊揚咱們的小兄弟辛苦了。哨兵也同時回了個注目禮,用自己的堅守,保衛他們的絕對安全。
中隊有句順口溜:白天兵看兵,晚上看星星。這里人煙稀少,交通閉塞,方圓數十里僅有幾戶農家,能搬的早搬去鎮上了。戰士們總善于苦中作樂,大家積極把單位配發下來的KTV機,電腦,圖書等利用起來,豐富了業余生活。戰士小張說,每每和讀大學同學的風花雪月相比,我就覺得有些失落,但比起早些年常斷水斷電的日子,我又慶幸不已,既來之,則安之。
中午起床后,大瑤山的天似乎又變了個臉。上午還晴空萬里,現在就烏云蔽日。我坐上裝著滿是被裝的面包車,來到中隊執勤分點。倘若說隊部的生活已經苦似黃蓮水,那么執勤點的苦更是苦得難以下咽。一眼望去,執勤點營區只有半個籃球場大小,營房遠遠破舊于隊部,兩層建于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小平房,住著十多名官兵。這里的手機信號更差,基本上電話都打不出去。這都不算啥,最怕的就是下大雨,一下雨,山上的泥沙便滾滾涌入蓄水池里,煮飯洗澡全是泥沙。大清早接的水渾濁不堪,要靜止一兩小時,取上清層才能煮飯,可煮出來的飯,依舊會吃出嘎嘎響的沙子。洗澡就更難受了,操練了一天,渾身粘糊糊臭烘烘,不洗,根本睡不著,洗了反而一身泥,癢的難受,左右煎熬。
絕大部分的戰士從入伍到退伍,兩年的時間都沒離開過這片山區,出一次山來回的車費都的一兩百,花掉津貼的四分之一,半天的外出時間,也只夠買點日用品。但在這里的戰士沒有一個想要逃離或調走,他們遠離了城市的喧囂,回歸到單純的日子,每天守望著大山火車,慢慢地扎根,發芽,成熟。當他們脫下軍裝,離開大山時,離開這里奉獻了兩年的青春熱土,他們會熱淚擁抱戰友,會親吻這塊土地,會感謝沉默不語的大瑤山幫助他們成長。這里沒有轟轟烈烈的大事業,只有涓涓細流般的奉獻,一茬茬的官兵把自己最青春的熱血灑滿了整片大山。
聽了他們的故事,我早已淚眼迷蒙。
哪有什么歲月靜好,只是有很多背后的人在負重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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