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點》特約記者 李大巍
國際政策研究專家米歇爾·渥克:防范灰犀牛比預測更重要
《支點》特約記者 李大巍
灰犀牛不可怕,如果我們能把它當作朋友,迅速并妥善地做出應對,它反而可能給我們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益。
比黑天鵝更危險的是什么?是灰犀牛!危險并不都來源于突如其來的災難或者太過微小的問題,更多只是因為你長久地視而不見。
類似以黑天鵝比喻小概率事件,灰犀牛則被比喻大概率且影響巨大的潛在危機。
7月17日,《人民日報》在頭版位置發表一篇評論文章,該文在提到防范金融風險的時候,提出“既防黑天鵝,也防灰犀牛”。這讓“灰犀牛”成為熱詞。
“我很驚訝也非常高興看到《人民日報》以建設性的方式用到了灰犀牛,這件事發生的時候,我正在從紐約回到芝加哥的路上,回到家就收到了郵件,我真的非常高興。中國接受了書中的觀點,并且知道如何運用它。” 美國古根海姆學者獎獲得者、《灰犀牛》作者米歇爾·渥克(Michele Wucker),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道。
米歇爾·渥克在《灰犀牛》一書中多次提到中國,并對中國應對危機的能力不乏溢美之詞,認為中國抗擊風險的能力超過美國。
米歇爾·渥克最近接受《支點》特約記者采訪時表示,人工智能、全球氣候變暖都是巨大的灰犀牛,這是全球性的問題,但是,中國政府采取行動是很明智的。
《支點》:在您的書中,灰犀牛表示的是一種大概率高風險的事件,您覺得在某種事件發生概率很大的時候,我們如何能更快地預測它是一頭灰犀牛呢?
米歇爾·渥克:灰犀牛常常站在我們生活的不同方面,我們甚至很可能常常見到它以至于很輕易地忽略它。就拿市場崩潰、經濟危機這類問題作為例子,我在撰寫了《灰犀牛》一書之后,常常有人寫郵件請我預測下一次經濟危機什么時候會發生。但是,在我看來,我們不應當過分關注尋找灰犀牛在哪里,而更應當學會當灰犀牛出現時如何解決。
預測本身并沒有什么作用,就像灰犀牛本身沒有什么作用一樣。我當然可以輕松地說出什么時候會發生經濟危機,但是,某些人可能注意到了經濟體存在的某些問題,進行了改革加以防范,那么,我的預測就落空了。在這個過程中,我的預測是不可靠的,但是對危機進行的防范是貨真價實的,這樣的改革能夠保證經濟體的發展和人民生活的福祉。
《支點》:不過,我們防范危機時需要發現一些苗頭。
米歇爾·渥克:我們想要發現一頭灰犀牛,需要做的是真正了解一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它如何發展和運行。如果有一名經濟學家能夠具備關于經濟運行的專業知識,那么他就可能發現經濟運行的某種問題,這種問題對他來說就是一頭灰犀牛,而他也能給出應對這頭灰犀牛的建議。

國際政策研究專家米歇爾·渥克。
《支點》:您如何評價預言家和未來學家的預測行為?
米歇爾·渥克:有很多人敢于做出預測,他們能對所了解的事情進行觀察,再做出自己的推斷,并進行有效的防范。這種行為就是在不斷地發現和挑戰生活中的灰犀牛,十分有益處。
但是,同樣有很多人害怕進行預測。他們害怕預測不會實現,而在這之后他們往往沒有時間解決問題了。同樣也會有些人發現了問題做出了預測,但是問題沒有解決。所以,我認為,我們應該嘗試尋找那些能夠發現問題同時又能解決問題的人。
《支點》:希望您給我們舉一個例子。
米歇爾·渥克:我還想舉我書中提到的一個例子。上世紀80年代,可口可樂的市場部門推出了全新的產品。那個時候,我本人沒有在美國,我在美國的朋友們告訴我,新可樂甜得驚人,所以很多人都不喜歡喝。我想可口可樂公司的出發點是好的,他們思考用戶的需求,通過一些實驗證明了人們可能喜歡甜度更高的飲料,于是他們改進產品。可是實際上他們沒有考慮到大多數用戶對可口可樂口味的忠誠度,結果弄巧成拙。
不過,這并沒有耽擱可口可樂前進的步伐,他們馬上撤回新產品,重新生產原先口味的可樂。在這之后,他們在市場上份額反而比整個事件之前更高了。你看,可口可樂公司努力想要讓用戶喝上更好的可樂,當他們在認清灰犀牛之后,能快速反應,馬上解決了它,把事情扳回正軌。
《支點》:中國是一個人口大國,人口是政府決策時不得不考慮的問題。您覺得就中國人口來說,灰犀牛在哪?我們應該怎樣解決?
米歇爾·渥克:中國是全球人口量最大的國家,但是中國能夠在這樣多的人口下實現了持續幾十年的飛速發展,是一件很難的事情。以前,中國的發展依靠人口紅利,而低成本的勞動力現在在亞洲其他一些國家更容易找到。所以,這個問題是中國必須要應對的一個問題。
如果提到解決方案的話,中國已經找到了一些。中國近幾年的創新項目非常多,整個市場非常有活力,經濟不斷地依靠消費來促進,形成了一個良性循環。同時,中國的共享經濟發展十分迅速,現在能源和自然資源又非常重要,而共享經濟正是解決資源利用的一個很有效的舉措。
我想在這一點上,其他國家應當向中國學習,不論發達國家還是發展中國家都是如此。因為資源利用效率的提高是對每一個人都有好處的。人口數量大可能為中國帶來一些發展的壓力,但是這樣的壓力如果善加利用,就可能促使人們在科學和技術上實現創新。灰犀牛不可怕,如果我們能把它當作自己的朋友,迅速并妥善地做出應對,它反而可能給我們帶來些意想不到的收益。
《支點》:有人認為,中國經濟的灰犀牛是房地產泡沫、匯率問題等等。您如何看?
米歇爾·渥克:我還能想到的是,中國的一部分企業生產效率不夠高,生產出的產品或許不符合市場的期待。這和我上面講到的資源問題異曲同工。因為生產出的產品消耗的是資源,而這些資源如果不能高效利用就算不上是合理的。
中國政府在這些問題上同樣有自己的影響力,但這就涉及到政府政策制定的問題。政府在這類問題上的決策效果可以很明顯,一條政策就可能解決多個效率低下的問題。
但是,諸如房地產泡沫這類問題,全世界不少國家都十分相似。美國因為濫用貨幣政策使得房地產泡沫不斷膨脹,次貸危機的產生和貨幣政策不無關聯。如果讓自己的高風險和低風險資產同時在市場上流動,那對市場來說是相當危險的。所以,對于房地產問題,中國政府在政策制定上也需要適時調整腳步。
《支點》:那您認為中美兩國在未來的發展中,誰能更好地面對不可預測的風險和阻力呢?
米歇爾·渥克:中國和美國可能在不同的社會領域互有長短,但我傾向于說中國面對風險的能力更勝一籌。拿2008年經濟危機來說,中國在較短的時間內就讓經濟恢復到發展的進程中,而美國則花了更長的時間。
美國在社會的各個領域都面臨一些問題,這些問題制約了美國的發展。美國的社會不平等狀況十分顯著,稅收政策過于傾向富人,這使得社會中數量非常少的人掌握了大多數的財產,這種情況是非常不利于社會發展的。我們應當保證每個人的發展起點相同,而政策本身就損壞了這樣相同的起點。社會的不平等,可能使得未來面對風險的過程變得更為艱難。
同時,美國社會不同組成部分之間利益上的矛盾也很難解決。盡管像我在書中寫的,每個人都能表達自己的觀點,但人們的觀點都專注于現有的問題。就像是人們指著灰犀牛大聲叫嚷一樣,而很少有人能夠給出解決灰犀牛的切實可行的方案。
《支點》:今年有個十分火熱的話題是人工智能,您認為人工智能是灰犀牛嗎?
米歇爾·渥克:是的,我認為人工智能稱得上是一個灰犀牛。人工智能可能實現的事是取代很多人類進行的工作,它既可以在制造業這樣的勞動力密集的行業提升效率,也能影響諸如律師業這樣的行業。這就像是19世紀初的工業革命一樣,它通過生產力上的革新提升了諸多行業的生產效率,從而使全新的工作方式變得可能。而這樣的革新,對一些具體的個人來說則意味著失去工作。
但是,我想人工智能在取代一些人工作的同時,也必然能夠創造一些工作。有可能是讓更多的人們經過訓練了解如何使用人工智能幫助人們工作,有可能是彌補人工智能無法覆蓋到的那一部分。
當然在這個過程當中,一部分人會失去工作再找到新的工作,這對于他們自己來說是一種生活上的變動。人們不喜歡生活上發生這樣大的變動,潛意識里懷有抵觸情緒。所以不論是人工智能行業本身還是政府,都應當對人工智能進行足夠的了解,這樣才能推動人工智能順利發展下去。
《支點》:灰犀牛理論的危機定義十分寬泛,既可以是個人層面上的決策,也可以是全球層面上的協同。假如兩者之間產生了矛盾,您認為從讀者的角度而言應當如何做呢?
米歇爾·渥克:這個問題十分有趣。我提到過一個例子就是全球變暖,這個例子和你的問題十分符合。全球變暖是人類必須要面對的十分迫切的問題,這個問題當前需要全球協同才能推動解決進程。這個任務是十分宏大的,不是一個兩個人就能完成的事,但是和每個人都有關聯。如果全球變暖加劇,那么直接受到影響的是每個個體。
所以就全球變暖這個話題來說,每個個體事實上都應當清楚地認識到,它和我們每個人的生活息息相關。當然,我們每個個體受到的教育水平不同,這也是教育不平等的一部分,我們也應當試圖改變它。這就意味著我們中的一部分,可能不理解為什么我們要為了全球變暖付出個人層面的努力。面對這種情況,政府和上層部門應當清楚地認識到現狀,并從他們的角度做出努力進行宣傳。如果讓我對個人讀者提供建議,我的建議當然是要從自己的角度減少碳排放,因為這在長期來看是和我們的個人利益相關聯的。
在面對不同層次問題的時候,我們應當做的事是認清真正的灰犀牛是什么。我再舉一個柯達公司的例子。柯達公司在1990年左右的時候就開發出了數碼相機,但是他們的公司高層卻決定不向市場推廣這種新產品,他們害怕這會讓他們的膠卷業務下滑。后來的結果我們都知道了,數碼相機成為主流,而柯達公司為他們的短視付出了代價。柯達公司認為他們的灰犀牛是主要的業務受到損害,事實上他們的灰犀牛卻是公司無法向新的市場轉型。他們關注了公司內部的灰犀牛,卻忽視了公司真正所在的市場上的灰犀牛,他們沒能看清自己真正面臨的灰犀牛。
我們個人決策的時候也是一樣的,長期問題雖然現在看來無關痛癢,卻會在未來深刻地影響我們,我們需要做的就是認清自己的灰犀牛,并做出正確的選擇。

灰犀牛
比喻大概率且影響巨大的潛在危機。相對于黑天鵝事件的難以預見性和偶發性,灰犀牛事件不是隨機突發事件,而是在一系列警示信號和跡象之后出現的大概率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