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客”海峽之南的平靜

南美洲和南極洲之間的海峽，英文名字叫作Drake Passage。這個名字來自16世紀英國航海探險家、海盜Francis Drake。中文常見的翻譯是德雷克海峽。在巴拿馬運河鑿通以前，這個海峽對19世紀后期和20世紀初的世界貿易起過重要作用。我覺得從讀音上看，用“醉客”更好。這個海峽連接大西洋和太平洋，是世界上最深、最寬的海峽。盡管有900多公里寬，但在兩大洋的連接處，它卻狹窄得像個瓶頸，巨量的海水洶涌擠過海峽，讓這個水道成為世界上最波濤洶涌，氣候難測的水道。穿過這條水道時，人在船上被搖得暈頭轉向，幾乎所有人都會不適，醉酒后的那種不適，醉客一般。

“醉客”海峽的形成大體上是3500萬年前到3100萬年前之間，南美大陸和南極大陸板塊逐漸分開，和3400萬年前始新世——漸新世過渡時段上的全球氣溫下降有關。因為有這個通道，環南極洲的海流得以形成，阻隔了熱帶洋流南下，南極洲的永久冰蓋在這個時期形成，地球也從始新世的“溫室”環境進入漸新世的“冰室”環境。

一旦過了海峽，進入南極大陸的邊緣，海水開始平靜下來，顏色也有些變化，顯出一種神秘的灰藍色，這和海水中所含的鹽分、微生物有些關系。船上一位學海洋生物的漁民說，這里是世界海洋中微生物第二富集的海域。這位漁民是很有意思的一個人。因為種種原因，沒有能繼續做海洋生物學的研究，于是自己弄了點捕撈龍蝦的活，小發過一筆，但他心中喜歡的，還是那些遙遠海洋中的海洋生物，所以簽合同到我們這樣的項目中來做管理，掙點錢，也去看看自己最愛的東西。我在這次野外考察最后一次坐沖鋒舟回船時，是他幫我把救生衣的拉鏈拉上的，一個不經意的小動作救了我。那是我經歷過的最危險的一次回程。因為風浪太大，沖鋒舟頂風而行，很難前進，開足馬力時，會從兩三米高的浪尖上拍下來，沖鋒舟進水很多，我的救生衣和手套也完全濕透。在南極那樣的環境中，衣服濕了是大忌。最后是破冰船過來接我們，在我們還沒有被凍著的時候上了船。我一直很感激那位漁民幫我把救生衣的拉鏈拉上，否則就不知道是什么下場了。

過了“醉客”海峽，就可以看見漂浮的冰山，漸漸地冰山越來越多，越來越大，也感到了南極區空氣的涼。冰山的那種淡藍色，是我非常喜歡的色彩。經歷過風浪，也看過平靜，雖然海峽中的風浪可以考驗一個人是否會暈船，經受生理、心理挑戰的能力，但我最喜愛“醉客”海峽以南的平靜，也由此體會人們喜愛和平的心情。人類的總體，是希望在和平中度過，喜歡在艱難困苦的考驗中過一輩子的人極少。如果有戰爭，一代人的犧牲，是為下一代人帶來安寧。見過“醉客”海峽那種顛簸，是很好的經歷，但我不想一直生活在里面，因為我不是海峽上飛翔的信天翁或是海水里鉆的企鵝。

我們的生活中，與人斗，我相信有人會贏，只要有足夠冷酷的心。與天斗與地斗，我從來沒有相信過人會贏。很簡單，人就是天地的一部分，自然界的一個子集，永遠大不過自然界。我們現在走的路，如“醉客”海峽之南的平靜，希望我們的將來，都是一帆風順的平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