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身崖之遇

◎ 扎西拉姆·多多

舍身崖之遇

◎ 扎西拉姆·多多

離開馬修的寮房，在山路中又走了大約半個小時，我看見了朋友凱特的紅色房頂。走近之后，發現屋里屋外遍尋他不著，我和小僧人呆呆地站在院子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猶豫時，我看到凱特從房子后面的一個大棚里鉆了出來，手里捧著一條水瓜——原來那里是他自己搭建的種菜大棚。看到我們，凱特又驚又喜，趕緊拿了一把小刀在院子里割了一把檸檬草，為我們煮起了自制的花茶。

于是捧著茶，坐在院子里的草席上，曬著尼泊爾二月的和煦陽光，我們有了一個難得閑適的下午時光。

閑談中，凱特告訴我，在離開德國之前，他是一名外科醫生，假如他留在德國，如今大概可以賺到一百歐元的時薪。他還告訴我，早些年他剛住到山上來的時候，尼泊爾的政府軍和毛派一度關系相當緊張。為了掃蕩毛派的游擊隊，政府軍的直升機經常在附近的山頭盤旋，時不時有子彈自直升機上往下掃射，擦過他的屋頂。就算現在沒有了子彈的威脅，還有山豹、山貓時不時來光臨，把他好不容易種下的莊稼給糟蹋個遍……不知不覺，就在這間山中小屋里，凱特已經深居了整整十年，荒僻之中自給自足，危機之中泰然自若，寂寞之中自省自覺。

我問他：“你害怕過、后悔過嗎？”他笑了笑，告訴我：

“來這個地方之前，我曾經一個人在印度的一個山洞里面閉關。有幾天，每到晚上我都能聽到奇怪的沙沙聲。終于有一天，我忍不住到洞口外察看，竟看到洞口不遠處的草叢里趴著一只比我個頭還要大的鱷魚！我當場嚇得汗毛倒豎，回到洞中徹夜不敢睡。過了幾個晚上，我被自己的恐懼折磨得筋疲力盡。終于，我對自己說：‘你要么選擇留下，要么選擇離開，不要在猶豫和恐懼中把自己的精神耗盡。’最后我決定留下來。在做出決定的那個晚上，我睡了人生中最香、最沉的一覺。”

最后，他對我說：“無論你要做什么，身處何處，都一定有著各種的不適，都一定要面對或深或淺的恐懼。無論多復雜的狀況，你需要面對的也只是兩個簡單的選擇而已：yes or no。任何一種選擇都會造就你的人生，但是不做選擇，只會消耗你的人生。就是這么簡單。”

舍身崖之遇，一個舍棄俗世的修道者對我說出了他半生的領悟，而我需要用一生去實行。

（摘自《空谷之聲》九州出版社 圖/Nip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