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 寂
沒有哪場雨會下個不停
■ 夏 寂

大學所在的這個城市,終年水汽環繞,隔三岔五便有一場沒來由的雨,仿佛滴落的傷感,在耳邊淅瀝。灰白的天際中仿佛藏著太多的秘密,仰頭凝望間,卻沒有一個生動的故事倒映在我張大的眼睛里。
課上偶有老師調侃:“每年新生報到的日子,老天一定會下雨以示歡迎的。”那些行走在雨幕中的傘,紅的、藍的、綠的,太像途經生命的過客,帶著短暫的熱情與艷麗,消失在街道的轉角處。
陰雨天,我感覺自己是寂寞的,類似悵惘的感覺風一般推開窗戶,只管往我的臉上吹。或許是與生俱來的特質,我從來都對這樣一種冷色調的天氣沒有好感。
童年每逢雨天,胸口便猶如青苔生長,向內延伸至心的最深處。它們在陰暗中肆意攀爬,吮吸著所有蔚藍色的心情,整個人都壓抑得發不出聲,在房間里進進出出,像是流浪在遠方,始終都找不到溫暖的歸宿。過了很久,我才知曉這樣的不適感被稱為孤獨。
年幼的自己在雨天就已學會獨處,一個人看無盡漫長的電視,手握著遙控器,一個頻道一個頻道地轉換,卻怎么也打發不掉心底的幽靜與冷清。于是只好拔掉電視的插頭,躺在門前爺爺的睡椅上。骯臟的街道上累積了許多水洼,雨水不斷地落下,仿佛盛開后便消逝的花朵。世界籠罩在嘩啦啦的聲響中,路上行人漸少,我看著從眼前掠過的飛鳥,在想象中尋找著它們的遠方。最后我都會唱歌給自己聽,同一首歌重復很多遍,直到困倦襲來,才閉上眼睛劃向夢的方向。睡眠是我對抗孤獨的唯一方式。
中學時代,我依然不喜歡潮濕的日子。鞋底沾上污泥,將教室的地面弄得分外臟亂。坐在課桌上的少年,大多頂著濕漉漉的頭發,偶有一兩滴水珠順著額頭劃過臉頰。空氣里也散發著比印滿習題的試卷還要難聞的味道,沉沉地壓在鼻尖,讓人喘不過氣。
在這樣的時候,我總是希望學校可以放假。不用面對泰山壓頂的作業,抬頭也看不到老師在講臺上板書的身影,所有的考試都將變成歷史,再也不會出現。時間變得格外緩慢,并且如墻上的老鐘一樣古舊。在這樣的時候,適合捧著一顆閑適的心,躲在被窩里靜靜地想念一個人;或是倚窗而坐,遙望遠方,給故友寫一封長長的信;再或者于昏暗的房間里,扭亮一盞臺燈,讀膝上放置的詩集。一切都應該是和諧的,一切都應該是與幸福遙相呼應的。
即使現在,我依然沒有改掉不愛帶傘的習慣。從前高中的校園里,若是天氣預報說今日有雨,早晨出門前母親總會叮囑我帶上傘。而我因嫌麻煩,總是嘴上應和幾聲,很快就將傘扔至角落。若放學歸去之時,天真有滂沱大雨,我也絲毫不懼。友人那時總會在雨天找到我,嗔怪一句:“你怎么又沒帶傘?”然后微笑著將一把傘旋在我的頭頂。“冷不冷?”“不要往這里走,我剛剛踩到水里去了。”回家的路上,友人的問候似一杯暖茶,溫度從指尖的觸碰時浸染全身。而到了分別的路口,因方向不同,友人會把傘遞給我:“你拿去吧。”我看到對方閃爍著關懷的眼睛認真地凝望著自己,說:“不用啦。”往往我都會在一瞬間跑遠,擁抱整個世界的大雨。
而現在,那樣的一個人,連同那樣的一段往事,均被留在過往的歲月里,只能通過回憶才能證明它們曾真實地存在。
畢業后,我與友人的聯系漸少,相互間的距離是一條長長的鐵軌不能衡量的。即便有時在微信上閑聊,也只是寥寥幾句,雙方都不知話題該如何繼續。
漸漸地,我學會了在預告有雨的日子里出門帶傘,但總有一些因馬虎而忘記的時候,于是只能在雨中慌亂地找尋遮擋的地方,再也沒有誰會在雨天,笑著在我頭頂撐開一把記憶的舊傘。
異鄉的夜晚,常常期待著一場大雨在我的枕邊安然回響,黑暗中,失眠被撕得粉碎,無休止的滴答聲似一只透明的手輕撫我的額頭。即使半夜醒來,也不會懼怕長夜的孤單,耳邊的聲音與一支節奏舒緩的歌那么像,悠遠的回聲里,吹來一絲年少的氣息,所有關乎青春的故事,都有著完好燦爛的結局。
因為沒有一場雨會下個不停,黑暗中我閉上雙眼,祈禱著明天會迎來一個晴好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