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麗宏
冬山如睡
■米麗宏

山,到了冬天,就好像一個人到了后半生,喧囂和躁動褪去,從內(nèi)到外安靜下來。那種安靜,是有底氣、有蓄積的安靜,帶著一點豐實的暗示。
山上的樹,除了倔脾氣的松柏還沉沉地綠著,睡眼惺忪,其余干脆都脫巴脫巴,光溜溜地被裹進了寒風(fēng)。它們的枝葉落在樹下,混成一家子,被風(fēng)追著跑,一直跑到有遮擋的地方,停下來聚成了堆兒,那地方看上去就胖胖的,像受母親呵護的孩子,穿著草葉的棉衣。有的地方山勢凌厲、崚嶒,草葉爬不上去,就裸露著山石、草屋和不知什么動物的巢穴。
山在此時硬朗、骨感、清瘦、真實,像一個有所堅持的人,在時光里,抬著他磊落、清明的額。
古人有“冬山如睡”之說,那么,他該是一個睡著的人,像入定的高僧似的,周遭有輕輕淺淺的熱鬧,胸懷里有高高遠遠的禪意。
寒是寒的,清是清的,卻并不寂寞。在睡著的山的懷抱里,有一些夢一樣的小場景。
麻雀落在枝丫上,總是一群,像樹開出了一朵朵灰色的花。這鳥又饒舌,整日整日地在清冷的氣息里爭得不亦樂乎,嘰嘰喳喳,一點也不顧及旁人的感受。有一次,我走過時,眾鳥還在忘我地討論。我抓起一塊青石,趔趄著腰,惡作劇般投過去。“嘩”一下,像水花四濺,驚起一片鳥影。嘰喳聒噪就此凝固,我大笑。可不一會兒,它們又在另一根樹枝上討論開來,興致一點也沒降低。我深知,連風(fēng)雷雨霜、冰封雪凍都不躲避的物種,絕不會向一個小小的驚擾妥協(xié)。
雉雞在深深的枯草里溫暖地盤著,一家家安享天倫。在山間走時,它忽然從你腳邊或一側(cè)笨拙地飛竄而起,發(fā)出急促、尖利的鳴聲,那架勢,好像你存心來謀害被它識破了。
花喜鵲呢,身著永遠時尚的黑白配,尾巴一翹一翹的。這些喜氣的鳥兒如果上畫,有梅枝給它踩著才有意境。但北方的山野里沒有梅,它在槐枝、楊枝、椿木枝上一樣興致高高。真弄不懂,它們是怎樣時時保持如此高昂的熱情的。
冬天去山里玩兒,我總想跟那些冬眠的小動物們通一通訊息。我拿一根長棍子,這里敲敲,那里探探,遇到幽深、彎曲的小洞,我還趴下去細看,希望看到那些宅著的精靈,比如蜥蜴啊、刺猬啊、松鼠啊,想看到它們團成一團懶懶地安睡,或者忽然從幽暗的洞里射出兩道雪亮、警惕的目光。可是,從沒有過,想來那些“宅男”“宅女”都潛藏在大地溫暖的深處。
雪后的山徑上會遇見黃鼠狼,一團黃影子一閃就不見了。這種動物狡詐、輕靈,若雪地上有一溜兒輕掃過的雜跡,就是它!它懂得用叼著的獵物,擦去自己偷偷摸摸的蹄印兒。
野兔也輕快,細細碎碎的足跡一溜溜地交替而去。這些符號一樣的雪地印跡,不由得讓人陷入浮想。
這寒山看似枯寂,卻懷擁無數(shù)生靈,酣眠如神,是真正的大境界與大胸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