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的曼徹斯特

■楊時旸

海邊的曼徹斯特

■楊時旸

李在各個房間穿梭，修水管、通馬桶、掃除門廊的積雪，有人覺得他可愛，有人嫌棄他笨拙，有人認為他粗魯。他完成一項又一項無聊的工作，對一切似乎都抱有一種無所謂的態度。他孤獨地走路，極少言語，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經常在沉默不語和突然暴怒之間切換。人們只知道李是個落魄的維修工，沒人在乎他的身世。

我們身邊或多或少都會遇到這樣的人，他們毫無存在感，有些奇怪，但終究無害。很多時候，我們沒有興趣去了解他們的過去和內心，覺得他們或許天生如此，也會一直如此。

電影《海邊的曼徹斯特》卻把這樣一個人，做了一次回溯和剖白。這是一個令人心碎的故事，它有關懲罰與自我放逐，講述了無法自拔的痛楚與意外降臨的救贖。

李因為哥哥去世不得不回到故鄉，處理一些事情，這個變故直接把李扔回了他一直以來逃避的過去，這成為一次很有趣的轉折，讓李開始顯露身世。李原本有著正常而美好的家庭，但一場大火毀掉了一切，兩個孩子也未能幸免于難。最令他無法諒解自己的是，那場火災是因為自己的一次疏忽造成的，于是妻子離他而去，他自己也拒絕了全世界。

電影只交代了前因和后果，中途那些痛徹心扉的過程卻被省略了，這種故意留白的敘述方式，正暗合了李自己的心境——他同樣故意忘記了那段回憶。但他越是如此避而不提，越能腦補出那些難以描述的痛苦，感受到難以言傳的絕望。

李的木訥是因為他故意封凍了情感，他得知哥哥的死訊時心里毫無波瀾，和侄子相處也無動于衷，他處于世界中，卻又一直超然世外。時間是藥物，有時可以治愈傷痛，但有時也會讓人沉溺其中。人們依賴時間洗刷掉所有的記憶，但最終發現只是對逃避成癮，想忘掉的一切依然堅固。當你在時間的河流中逆流而行時，逃避的一切就會轟然而至。

李的那場返鄉之旅就是一場回游，它強迫著關閉世界的李重新與世界接壤，把流亡的自己鑲嵌回那塊老舊的版圖上。那是一種折磨，也是一種治愈。某種程度上說，那像一場沒人知道結果的突然降臨的休克療法，讓他重回逃避的環境，見到不想見到人，要么崩潰，要么重生。

故事一直在現實和過去之間交織。曾經，李和哥哥，還有自己的小侄子開船出海，一切都那么美妙。如今，所有的事都已經更改。青春期的侄子周旋于女友和自己少年心氣的生活里，而李成了哥哥的遺囑中侄子的監護人。無意中，李重新開始扮演父親的角色，而侄子也開始重新擁有了變調的父愛。當然，李是在拒絕、恐慌之后才慢慢地試探與接納。其實，最能治愈孤獨和疏離的就是日常的瑣碎，在很多絕望的時刻，人間煙火是救命的繩索。

有些傷痛確實很難徹底消弭，只能封存。即便李已經穩定了很多，當他的前妻和他在街頭偶遇，兩個人一旦提及過往，就開始失控。但這次回鄉之旅開始融化了一些東西，李想辦法處理哥哥遺囑里的麻煩，想辦法重新適應人際關系。我們看著他在躲閃游移和不知所措之后慢慢回魂，想賣掉那幾支無用的獵槍，給侄子的船換一個心心念念的新馬達，為了讓侄子和女友有一小時約會時間，而和女孩的母親坐在客廳里努力聊天……最終，李選擇了一種折中的方式面對未來，一種與熟悉的世界相切的距離，既不像以往那樣遠離，也未能真正融入。

這個故事有著冰冷和灰霾、絕望和沮喪，它告訴人們這世上有些痛楚終究無法痊愈，但至少我們的生活中可以透進些許光亮。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