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兵
1970年9月20日,女外交家龔澎永遠地離開了她深愛的祖國和親人。21日,舉行追悼會,周恩來送來了花圈,李先念、鄧穎超等人參加了追悼會,外交部部長姬鵬飛致悼詞。周恩來很懷念這位結識于重慶的戰友,他不止一次地對龔澎生前的外國朋友談起她,像自言自語一樣絮絮地說:“龔澎死了,龔澎死了……”
龔澎在風華正茂的56歲離開人世,讓人扼腕。在那非正常的日子里,她仍像春蠶在吐絲,一直到死;她又像一支紅燭,燃盡了自己,照亮了別人……
外交部新聞司的奠基人
組建情報司,定規立矩
1949年9月21日,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在中南海懷仁堂舉行。年僅35歲的龔澎作為青年組代表出席了這次盛會。10月1日,龔澎登上了天安門城樓,目睹了新中國誕生那最激動人心的時刻……這一天也是新中國外交部成立的日子。
11月3日,政務院總理兼外交部部長周恩來在中南海西花廳召集外交部組建后的首次會議,龔澎被提名為外交部情報司(現新聞司)司長。1949年,毛澤東在西柏坡時就確定了新中國外交要“另起爐灶”,“打掃干凈屋子再請客”以及“一邊倒”的三大決策,所以中華人民共和國要同世界各國建立的是新型的外交關系。根據這些基本原則,龔澎認為,情報司要想當好中央的耳目喉舌,最關鍵的是要有一支過硬的德才兼備的隊伍,而這樣的人才并非唾手可得,要去認真尋找,找不到的還要自己培養。情報司最初只有十幾個人,一是來自過去曾從事過新聞工作的,如在重慶或上海就已參加了共產黨的新聞工作;二是留學生或來自香港的愛國青年;三是剛畢業的外語專業大學生。龔澎認為只要是熱愛新中國,愿意為國家出力的人才,都可以培養并大膽使用。
經過調查研究,一系列有效的工作規范在情報司相繼搭建起來。1950年7月,《外交部關于頒發外國記者登記證暫行條例》公布。經周恩來批準后,沿用幾十年。后經逐漸完善,終于形成了現在的《外國記者在華工作指南》。
調查研究,敢為人先
毛澤東說:沒有調查,沒有發言權。龔澎認為,作為新聞人,必須重視調查研究,提供最接近真相的材料,有針對性地做好對外宣傳工作。周恩來一貫要求外交部提供可靠信息,并對獲取的材料或信息進行認真分析,拿出看法。
龔澎根據周恩來指示,在新聞司提出六字方針:準確、及時、有用。并在此基礎上,做出精確的判斷和評估,不允許出現“大概”“可能”“也許”等模棱兩可的字眼。她還要求干部要善于發現問題,要有敏感性,要敢于提出自己的見解,破除思想上的條條框框。譬如20世紀50年代,美國著名評論家李普曼想來中國,中國讓不讓他來;蘇共要開二十三大,中國要不要去參加;如何看待蘇聯宣傳機構對國際問題的看法;等等。這些需要直面的問題,她從不回避。
為了讓中央及時準確地掌握國際形勢發展動態,龔澎第一個提出在駐外使館設站點,以保證把當天西方報刊上的重要信息報回國內。當時中國還不能直接訂閱西方報刊航空版,所以就利用東西柏林之間可以自由通行的有利條件,讓駐東德東柏林使館的人去西柏林的信箱取報刊,然后選取有價值的信息每天用明碼電報發回。她還派新聞司的人外出采集信息。1951年至1957年,曾派出三批,每批兩人,去東柏林、日內瓦等地。后來,新華社開始派駐外記者,就由他們承擔采集信息的任務了。
1961年,相繼出現柏林墻和古巴導彈危機事件,國際形勢異常緊張,這對新聞和信息的時效性要求極高。為緊跟形勢的變化,龔澎決定推出《新情況》綜字號版,及時準確地向中央和部領導反映最新動態。1962年至1963年,中蘇兩黨論戰激烈,因為中共發表“九評”,我駐蘇使館新聞櫥窗被砸。新聞司知曉后,擬以中國政府名義發照會,對此事進行交涉。周恩來召見該事件的有關人員并詳細交代:損壞了哪些東西要有照片為憑。宣傳櫥窗里都有哪些照片?損壞了幾張?其中有無宋慶齡副主席出訪的照片?一一都要查清楚。當龔澎得到具體指示后,立即電告我駐蘇聯大使館,一定要仔細查清,盡快報回,然后開始草擬照會,以便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當時新聞司有關科室三班倒,通宵達旦地工作。夜里編寫每日重大要聞,有的是靠直接閱讀電傳機傳過來的外國通訊社信息,有的是機要通訊處夜里三次去新華社取回的駐外記者發回的重要外國評論文章等,工作異常辛苦。
向世人講清楚中印邊界問題真相
為了向世人講清楚中印邊界問題真相,龔澎提出了“要讓事實說話”的基本立場觀點。
周恩來召集外事口負責人會議時說,要讓世界及時了解我們的觀點,了解中印邊界真相,聽西方怎么說,印度怎么說,是誰挑起分歧。周恩來如數家珍,講了邊界問題的歷史,包括普通地圖上很少見的一些地名。龔澎很感動,認為有必要讓主管人員補上這一課,便立即組織人員業務培訓、考核。同時,著手細致入微地分析研究工作,如“麥克馬洪線”的來龍去脈,根據古今中外的資料反復比較核實,并查閱大量歷史檔案,搞清每一個關鍵點和線,最后形成了一個文件。后來,世界知識出版社出版的《中印邊界真相》一書,就是這一調研的成果。
龔澎想,光發文件還不行,還要對有關國家說明真相,以消除他們的誤解。為達到此目的,最好的辦法是拍紀錄片。這一建議得到領導批準,于是抽調陳魯直、王曾壯、蔡再杜等和亞洲司的部分人員組成一個班子,脫產配合中央新聞電影制片廠一起工作。經過幾個月的奮戰,《中印邊界問題真相》的新聞紀錄片出爐了。周恩來看后很滿意,但也提出了一點改進意見:片頭押解印度俘虜的鏡頭要拿掉。他說,我們不能以勝利者自居,更不要傷害印度人民感情。經過仔細修改后,1963年春,該片公映,在國內外均收到良好反響。后來,該片還獲得了第二屆百花獎最佳紀錄片獎。endprint
創新思維,不斷進取
要向中央反映,外界是怎樣看待中國的。新中國成立之初,講中國壞話的國家不在少數。要不要反映,怎樣反映?龔澎認為,對中國的重要評論,哪怕內容反動,也要反映,如果不反映就是失職。但方式上有講究:有的只手抄一份,直接送周恩來,絕不允許擴散;有的則可抄送范圍大一些。
如何對外宣傳中國,龔澎也有自己的獨創性。新中國成立后,中國政府的重大消息都是由新華社首先發布。外國通訊社總是滯后報道,而新聞工作的特點就是要搶第一時間。為了提高駐華記者的積極性,她大膽提出新聞司要早發消息,與新華社同步。對中共八大的報道就是這樣做的,效果非常好。
對外宣傳和內部調研既有聯系又有區別,龔澎本著實事求是的精神,從不主觀臆斷或跟風做事。譬如當時在涉及蘇美問題上,社會上通行的做法都加上一些打倒美帝蘇修的口號或加毛澤東語錄之類。龔澎認為重在揭露本質而不是重復一些形式主義的東西。
外交官的榜樣,杰出的帶頭人
嚴于律己,寬以待人
龔澎深知,言教不如身教。她事事嚴格要求自己,每天都認真閱讀各種文件和外文重要資料。根據各科室的分工分類整理,該上報的上報,該寫調研文章的就分配給有關科室。她深知周恩來必須掌握外交全局,他對國際動態的把握必須是最及時最準確的,而作為他的助手,必須責無旁貸做好各項前期準備工作,提供充足的材料,供周恩來研究、判斷和決策。在那個年代,周恩來辦公室常常直接打電話找龔澎,有時要材料,有時發指示。龔澎經常與同事們在一起看材料,改文件,沒有上下班的概念,常常通宵達旦。
龔澎是公眾人物,出鏡率高,又長期在領導人身邊工作,但她嚴于律己,從不張揚。周恩來稱贊她是“靜如處子”。而在同事眼里,她就像老大姐。康矛召回憶時說:“她對人謙和,談吐優雅,說話注意分寸,不隨意渲染。”她對下級,沒有架子,從不說教。她以女性領導特有的溫柔和細致關心司里每一位同事。許多年輕人稱她為“良師益友”,生活上遇到什么問題,都愿意向她傾訴。她非常注意培養年輕人,認為培養新中國外交人才,是她應盡的職責。龔澎很愛才但她更看重德,她很重視一個人的品質,特別是在政治上。她強調:“作為外交干部,最重要的是立場堅定,不迷失方向。”她不止一次地對同事們說:“要了解國家的政策,才能知道如何同記者談,才能掌握回答的分寸。最忌裝聰明,凡不知道的就不談,但有些問題也不能不談,要掌握分寸。”
重視交友,主動出擊
龔澎認為,新中國需要朋友,需要友誼,但又不能強加于人。不管別人如何說,如何寫,新中國還在那里,并不斷發展。所以她對形形色色的抱有各種觀點和看法的人,一直是很包容的。她在回答法國駐華代辦提問時,有過一段精彩的論述:“事物總是有客觀標準的,黑即黑,白即白,不能把黑的說成白的,也不能把白的說成黑的。至于喜歡白的還是黑的,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為了廣交朋友,增強外國記者對新中國的了解,龔澎大膽帶著他們走進“禁區”——組織外國記者團訪問西藏。當時西藏很落后,政治、民族、宗教情況很復雜,一直未對外國記者開放。為了駁斥某些西方記者的歪曲報道和謠言,還原一個真實的西藏,周恩來批準了新聞司關于組織外國記者去西藏考察的請示報告。愛潑斯坦在《見證中國》一書中,記錄了他們1955年第一次進藏的情形:記者們從四川乘坐吉普車和卡車在長達2271公里的公路上顛簸了12天,爬上海拔5000米的山口,又進入幾條大江的發源地,一路上景色如畫,五星紅旗在拉薩上空飄揚。中央政府新建了公路、現代化醫院和學校,可是地方政府仍舊保持著農奴制。愛潑斯坦在書中還寫道:有人說中國漢人在西藏壓倒了藏族,這是不真實的。很多漢族人在這里干了一段時間,又調回內地了。
1955年1月,解放軍登上了被國民黨占領的大陳島。國民黨守軍倉皇撤退,并強行押走了島上1.5萬名居民。臨走還放火燒民居、學校和商店等,島上完全成了一片廢墟。由于反動勢力的造謠和蠱惑,國際輿論一片嘩然,誤認為是解放軍所為。為了揭露臺灣當局勾結美國導演的“大陳浩劫”,龔澎建議組織調查組和外國記者同去大陳島開展調查。記者目睹現實后,還原了真相。
龔澎一生交了很多朋友,特別是對中國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一直非常關注的外國朋友,如安娜·路易斯·斯特朗、埃德加·斯諾、作家韓素音、最早電視采訪周恩來的西方記者格林等。他們中有的是在“一二·九”運動、延安時期、重慶中共代表處以及國共和談時就已經成朋友了。幾十年來,他們關注中國,報道中國,成為西方了解中國領導人及中國內政外交的重要渠道和窗口。為了做好他們的工作,龔澎不知費了多少心血。
在《漫長的革命》一書中,斯諾記述了毛澤東的“山南海北”。他在書中寫道:“1965年1月9日晚,毛澤東邀我吃晚飯,我們交談長達4個小時,在座只有我一個外國人,兩位中國官員作陪,他們是龔澎女士和她的丈夫喬冠華……”“我們在1960年的那次談話(指1960年10月1日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會見斯諾時的談話)是不公開的。這次會見后,一回到住處,我就盡我所能記憶的,把毛說過的話整理出來。第二天,我喜出望外地接到通知說,這次會見的談話,只要不用直接引語,大部分都可以發表。幸好我得到當時做了記錄的龔澎的幫助,能夠對照我自己關于談話的筆記加以修訂。”“在我看來,毛澤東很想通過這種方式,把中國對戰爭與和平的看法,特別是對越南問題的看法,通知美國……”
斯諾與毛澤東的這兩次會見,龔澎一直陪在毛澤東的身邊。斯諾第二次訪問中國后,做了一件重要的工作,他把兩次采訪周恩來的談話記錄發表在美國《展望》雜志上,這是最早見諸西方報刊的中國領導人關于中美關系和中國內外政策的最詳盡闡述。龔澎為斯諾與中國領導人的這些重要會見做了極為細致入微的安排,她不僅是見證人,而且是參與者。
國際舞臺上的中國形象代表
兩次參加日內瓦會議,首次展現女發言人的魅力endprint
1954年,龔澎跟隨周恩來參加解決朝鮮和印度支那問題的日內瓦會議。這是新中國第一次以政府名義出席的重要國際會議,中央十分重視。共派出185人的代表團,另有29名記者隨行。一支200多人的隊伍,準備工作量大、繁瑣,需要全面細致地考慮。首先是對參加的人員進行考核,周恩來、張聞天、王稼祥等參與現場指導,龔澎在演練中成績突出。為了做好準備工作,龔澎發動外交部情報司、有關地區司和經貿部有關單位編輯了1700多萬字的資料。
4月28日,周恩來在日內瓦會議上首次發言。當天下午,中國代表團舉行了首次記者招待會,到會的有300多位記者。他們認真傾聽中國代表團發言人龔澎的發言和介紹。
5月11日,龔澎作為周恩來的代表,會見了來自巴黎的婦女代表團。該代表團表達了法國各階層婦女要求盡快結束印支戰爭、反對戰爭國際化的想法。龔澎則表達了中國人民愛好和平、支持正義的立場。
作為新聞組發言人之一的龔澎(另一人為黃華),面對臺下上百名外國記者,她神情自若,侃侃而談,清楚闡述中國政府的立場和主張。代表團的隨行醫生、王稼祥的夫人朱仲麗回憶道:“龔澎和另一位發言人黃華每次會議后都要去新聞中心發布消息,對各種問題對答如流。對一些不懷好意的記者刁難,她能出色地進行駁斥,被西方不少記者稱贊為‘年輕優秀的發言人。”當時在駐蘇使館工作的宋以敏在看了有關日內瓦會議的報道后,曾回憶說:“在記者的大量報道中,充滿了對她的美譽,大談她的氣質和風度,堅定、莊重、優雅和友善一類詞語反復出現。”
1961年5月16日至1962年7月23日,討論老撾問題的擴大的日內瓦會議召開,以陳毅為團長、章漢夫為副團長的中國代表團參加了這次馬拉松會議。龔澎作為代表團顧問和新聞發言人,一直站在代表團前列。為了揭露美國粗暴干涉老撾內政,大規模運送武器,派遣武裝人員,支持朗諾集團,挑起老撾內戰的真相,在大會正式召開前的5月13日,中國代表團組織了一次記者招待會,譴責美方屢屢制造事端,對解決老撾問題毫無誠意。龔澎作為新聞發言人,在招待會上義正詞嚴地揭穿了美國政府玩弄的陰謀詭計,并和同事們回答了各國記者提出的問題。其中尤以美國記者提問最多。中國外交官擺事實講道理以理服人,贏得國際輿論廣泛贊譽。
亞非歐14國之行,盡展大國風采
1963年12月13日至1964年3月1日,以周恩來為首的中國代表團成功地訪問了亞非歐14國,其中有10個非洲國家。代表團到達阿爾及利亞后,舉行了一次記者招待會,周恩來回答了各國記者的提問。會后,龔澎應邀會見了幾名新聞記者。有個電視臺記者提出采訪周恩來,并問能夠給他多少好處。龔澎幽默地回答,你以為讓周總理在你們的電視臺露面是給我們的favor(恩賜),要我們酬謝,你錯了,我們不需要你們的favor!眾多國家的電視臺屏幕上紛紛出現周恩來形象之后,貴國電視臺姍姍來遲,那時,記者先生,你就會知道你現在犯了一個什么樣的錯誤!
中國代表團行程十萬八千里,是新中國成立后領導人出訪國家最多,時間最長,路途最遠的一次重大外交活動。訪問獲得圓滿成功,毛澤東到機場迎接代表團勝利歸來。
作為代表團新聞發言人,龔澎還應邀在北京高校做了跟隨周恩來訪問亞非歐14國的時事報告,同時在人民大會堂舉辦了一場訪亞非歐14國攝影展。作為業余攝影愛好者,龔澎的幾幅作品和童小鵬拍的《龔澎和非洲婦女在一起》獲展。
“一二·九”運動的中堅力量,革命洪流中的女戰士
龔澎是燕京大學的高才生。該校有一批同情中國學生運動的外籍教師,他們對龔澎成長的影響頗深,任該校新聞系客座講師的埃德加·斯諾就是其中之一。龔澎很快與斯諾夫婦成了好朋友,并在他們家讀到了“禁書”——史沫特萊寫的《中國紅軍在前進》。斯諾夫婦痛恨法西斯和日本軍國主義,對災難深重的中國人民抱有深深的同情。在最困難的日子里,他們鼓勵并支持青年學生的抗日活動,并為他們提供庇護。經常到斯諾家聚會的進步學生有:北大學生、北平學聯負責人俞啟威(黃敬),清華的姚克廣(姚依林),燕大的張兆麟、王汝梅(黃華)、龔普生(龔澎的姐姐,后來任外交部國際司司長、中國駐愛爾蘭大使)、龔澎等。
他們曾以“燕大幾個學生”的名義,給在上海的宋慶齡寫信,表達了憂國憂民的思緒。這封信由史沫特萊交宋慶齡并帶了回信給他們:“處在北國前線的青年不能只埋頭讀書,你們要有所表示,你們要行動起來!”于是,就在國民黨政府籌備在北平成立“冀察政務委員會”,以推行喪權辱國的“何梅協定”的1935年12月7日,北平學聯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兩天后要發動一場聲勢浩大的抗日救國請愿游行。龔澎積極參加學生動員工作。
楊公素回憶說,1935年“一二·九”前一夜,龔澎找到我和幾位熟悉的同學說,今晚半夜起來會有重大活動,希望你們參加。9日清晨,燕大組織了六個大隊,每隊90人。龔澎是六個大隊長之一,帶領同學們邊走邊喊抗日救國口號。當游行隊伍行至西直門外的高梁橋時,橋上戒備森嚴,布滿武裝警察。槍口對外阻止學生進城。這時,龔澎站在一個土墩上揮手高喊:“同學們,沖啊!”浩浩蕩蕩的游行隊伍沖散了軍警,但一些人受了傷。此時,清華的學生也來到西直門下,城門緊閉,無法進去。于是,學聯負責人決定,就在城樓旁召開群眾大會。龔澎率領同學們高喊:“反對華北五省自治!”“打倒日本帝國主義!”在學生們的高壓下,北平市社會局局長雷季尚來到西直門,他從門縫對各校代表說:“諸位的各項要求已轉達何應欽部長,他已全部接受……”與此同時,城里的北京大學、女師大等學校五六千學生沖破層層包圍,終于會集在新華門,向國民黨當局提出了“反對防共自治運動”“停止一切內戰”等六項要求。
為了駁斥國民黨當局對“一二·九”運動的歪曲,讓外國記者更多了解這次運動的真相,參與組織“一二·九”運動的燕大學生自治會于12月12日在未名湖畔的臨湖軒舉行了一次記者招待會,由該會副主席龔普生和該會財務部部長龔澎主持。到會的有10名中外記者。當時,中國很少組織外國記者招待會,可以說,龔澎就是中國首位女發言人。endprint
雖然這是年輕大學生舉行的首次中外記者招待會,但他們操著熟練的英語,以對時局的深刻剖析,使招待會開得有聲有色。《密勒氏評論報》的鮑威爾原是一名思想比較保守的人,會后,他發動上海8名外國記者到燕大采訪。12月16日,他又作為《芝加哥每日新聞》的代表到北平采訪學生運動。龔澎的機智、敏銳和出色的英文表達給記者們留下了良好的印象。12月16日,北平再一次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吼聲,燕京、清華兩校敢死隊提前來到了天橋總會場,龔澎和同學們勇敢地走上街頭。11時,北平學聯在天橋召開了市民大會,到場的有2萬多人。柯華(前駐英國大使)也參加了“一二·九”運動。他回憶說:“回想‘一二·九運動中的燕大同學,誰也不能不承認,龔澎是一個卓越的學生領袖,她是燕大同學的光榮與驕傲。”由于龔澎的出色表現,1936年初春,她被接納為中共黨員。
1937年3月,龔澎與趙容聲、柯華等20多名同學聽了埃德加·斯諾介紹陜北之行,并且第一次看到了《紅星照耀中國》的英文原稿。龔澎借到此稿,把其中精彩章節譯成中文在同學中傳閱。可以說,龔澎是該書第一個翻譯者和傳播人。《紅星照耀中國》對幫助青年學生了解認識中共及其領袖人物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等人,起到了任何政治宣傳都無法替代的作用。
1937年11月11日上海淪陷后,龔澎面臨新的抉擇:是留在上海,利用教員身份,在學生中開展地下活動,還是奔赴延安?龔澎毅然選擇了北上。1938年初動身,經過半個月的艱苦行程,終于到達了延安。對于他們這樣的“洋學生”,要真正在陜北農村扎根絕非易事。龔澎先后在陜北公學二十二隊和延安馬列學院學習并成為該學院的第一批學員。有一次,她在河邊散步,巧遇毛澤東。她便把自己決心投身革命,以彭湃同志為榜樣,改龔維航為龔澎的事告訴了毛澤東。毛澤東稱贊她改得好,就要掀起洶涌澎湃的革命巨浪,掀翻舊世界。后來,中央舉行“七一”紀念會,邀請了幾位外國朋友,毛澤東點名要龔澎做他的翻譯。那是龔澎第一次為毛澤東當翻譯。
1938年10月,龔澎結束了在馬列學院的學習,被分配到太行山沁縣后溝村新華日報社(華北版)工作,后被彭德懷留在八路軍總部秘書科工作(1938年12月成立了八路軍前方總指揮部)。
1938年冬,龔澎結識了在德國留學八年,毅然回國參加抗日的學者型年輕人劉文華。他們都在八路軍總部做秘書工作。秘書處設在遼縣的一個大廟里。八路軍一方面要對付日軍“掃蕩”,一方面又要對付國民黨制造的摩擦。來往電報、函件、戰況、作戰部署等都要及時編譯成文,工作任務很重。龔澎笑稱,一個學了八年機械工程的,現在做軍事秘書,太不搭界了。劉文華鄭重地說,學魯迅先生,這叫投筆從戎。待趕走日本鬼子,革命成功了,我還是要當工程師的。經過一段相處后,1941年8月1日,他們正式結為夫婦,此時正是百團大戰前夕。8月30日,龔澎奉命調往重慶南方局工作。龔澎和劉文華未提出任何要求,相約抗日戰爭勝利的那一天,就是他們團聚的日子。分別的那天,劉文華站在山崗上,為龔澎送行。誰知這次的生離,竟成了永別。
1942年12月7日《新華日報》(重慶版)刊登了龔澎的悼文《悼文華》。其中有一段深情的描述:“我愛著太行山那塊貧瘠的土地,因為它是被我們最親愛的同志們的血滋養的,它曾是我生命中最快樂的一段生活的見證,它本身包藏著我丈夫的尸骨;我更愛在那里堅持抗戰,和敵人做殊死戰斗的同志們、老鄉們……”劉文華后被安葬在河北省邯鄲市晉冀魯豫軍區烈士陵園(1949年從山西遷來)。碑文上寫著:“劉文華同志,北京市人,1913年生,幼小就讀于北京匯文中學及天津北洋工學院。后留學德國專攻機械工程。在德國八年并加入中國共產黨。七七事變后即啟程返國。1938年赴八路軍總部任朱德總司令之秘書。1941年奉命赴晉中工作,因任務艱巨,積勞成疾,醫治無效,不幸于1942年6月30日返總部途中病逝,時年30歲。”
重慶中共的“對外聲音”
龔澎來到重慶曾家巖50號周公館,即周恩來工作的地方,擔任周恩來的外事秘書,同時也承擔周恩來與外國記者、外國使節打交道的聯絡員和新聞發布官。作為外事組成員,她深知自己肩負的使命:開創共產黨對外宣傳的局面,負責國際統一戰線以及外國記者的聯絡工作。后來又任南方局外事組副組長(組長為王炳南)。在一次記者招待會上,龔澎遵照周恩來的指示,揭露皖南事變“同室操戈”的真相,并回答了記者們一個又一個問題,成了記者招待會的中心人物。同情并支持中國人民抗戰的英國大使克拉克·卡爾爵士經常出席有龔澎參加的記者招待會,并把她請到自己身旁坐下,以示對蔣介石破壞團結抗日的不滿。他們因此成了好朋友。
龔澎在重慶的公開身份為新華日報社記者,她每天必做的工作是去巴縣中學的外國記者站。在那里,她向來自世界各地的外國記者發布來自中共南方局和解放區的新聞和消息。為了及時將《解放日報》《新華日報》上發表的重要文章和毛澤東、周恩來等人對局勢的講話譯成英文,龔澎做了大量筆譯工作,很多重要文章都是她在打字機上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敲出來的。駐重慶的有上百名記者。在外國記者站,互相交流信息是他們的職業使然。國民黨當局封鎖新聞消息反倒幫了共產黨的忙,因為外國記者們想方設法地要了解來自共產黨方面的消息。“宣傳出去,爭取過來”是抗戰時期南方局外事工作的方針。龔澎遵照這一方針,廣交朋友,從他們那里得到了許多寶貴信息。
交往久了,有些記者主動替龔澎傳遞宣傳材料,以支持她的工作和主張。美國教授費正清,1943年以美國國務院文化司對華關系處官員的身份到達重慶,龔澎定期輔導他學習漢語口語。他曾在日記里評價龔澎:“龔澎的性格里既有青春的朝氣,又有對中國共產黨事業的堅定信念,再加上隨軍記者特有的敏銳觀察力和清新的幽默感,在1943年彌漫在重慶的沮喪的單調氣味的氣氛中,她那充沛的生命力使人如同呼吸到了一股新鮮空氣。她所提出的問題正是民主人士揭露國民黨種種罪行的訴狀——暗殺、鉗制輿論、搗毀印刷廠,捏造罪證把民主人士投進監獄,不準游行示威,取消罷工權……”龔澎的魅力也傾倒了美國大使館和外國記者里不少年輕人,她成了“言論自由的象征”。龔澎在涉外新聞界中,贏得了廣泛的歡迎和信任。許多外國記者不愿意到重慶新聞局那里獲取資料,更愿意聽取來自共產黨方面的聲音。國民黨行政院新聞發言人張平群學識淵博,精通英文、德文。盡管是政治上的對手,但他很敬重龔澎,說她很能干,對工作一絲不茍,與記者打交道機智靈活,應變能力強。
1945年重慶談判期間,毛澤東、周恩來等的外事活動十分頻繁,外事組日夜忙碌。其間,有三個美軍士兵渴望見見毛澤東。為了慎重起見,龔澎先與他們交談了幾個小時,周恩來又會見了他們。一周后,毛澤東接見了他們。龔澎作為毛澤東的翻譯,全程見證了這次有趣的會見。毛澤東興趣盎然地與三個年輕士兵討論了世界形勢、中國前途。毛澤東告訴他們,中國人與美國人有許多共同之處,兩國人民一定會建立偉大的友誼。毛澤東還同他們一起拍照,并共進晚餐。士兵貝爾回憶說:“在這一天,語言不可能成為我們的障礙,通過譯員,我們談了二次世界大戰,世界和平的重要與中美之間的友誼……”
從“一二·九”運動的先鋒到八路軍的優秀戰士,從重慶中共的“對外發言人”到女外交家龔澎,每一次華麗的轉身,都標志著龔澎對自己的嚴格要求和對祖國的無限忠誠。她雖然早早地離我們而去,但她的人生是濃縮的精華的人生。后人永遠不會忘記她,那端莊秀麗,永遠笑對人生的中國外交女杰——龔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