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昭的詩

我和你

慵懶的午后

陽光用巨大之劍劈開炎熱的空間

在空間之外

我走過七月的竹林

傾聽流水的琴聲

看到幼年奔跑的身影

而你，這只黑色的鳥兒

站在路邊出神

歪歪斜斜的步伐

走出一首微醺的吟誦

你用明亮的眼睛看著我

使我淪陷于寂靜

我停下逡巡的腳步

向你小心地伸出手

企圖擁有你綢緞般的羽毛

和關于存在的哲學思考

那優雅和高貴的質感與你多么契合

一陣風毫無預兆地吹來

你像一枝箭沒入遠方的天空

留下我孤獨地站在原地

看著重疊的影子

就像幾粒鹽融入大海

給生活增加一點有硬度的咸

一杯酒的夜晚

再開一瓶60度的二鍋頭

把酒杯倒滿

三個兄弟加上月亮剛好雙數

大家一起為這個夜晚干一杯

酒還是度數高的有勁

說這話的大陳用手撐著越來越低的頭

低下頭的還有坐在身邊的兩把鐵鍬

大陳想起剛上一年級的兒子

在電話里背誦唐詩

就像一只剛出生的小鵝

老婆小芳在微信里說

陳家村又被月光描了一個晚上

今夜的月光真像唐詩里的那樣

她躺在床上睡不著

大陳的臉就有點紅了

大陳關掉微信又和兩把鐵鍬干了一杯酒

工棚外面的莊稼地里蟲子大叫一聲

喝醉酒的月亮臉色更白了

把月光全部撒下來

七分撒在陳家村的田野里

三分撒在城市里的工地上

彈弓

昨天，我用這把彈弓

瞄準一切有形的物體

屋檐上的鴿子、電線上的麻雀

前面奔跑的公狗和兔子

都是追蹤已久的獵物

今天，我用這把彈弓

瞄準一切無形的事物

城市里的微風、頭腦里的空虛

脫離大地的聲音和幻象

都是用力打擊的靶子

此刻，這把彈弓在陽光下躺著

我也在陽光下躺著

我們彼此對望

顯得茫然失措

黑褐色的星星

農民工小秦用鐵鎬敲著煤塊

一塊一塊地敲

小心翼翼地敲

敲出一群亮閃閃的星星

這些星星掛在天上多好

一半掛在有著月亮的夜晚

一半掛在沒有月亮的夜晚

這樣就可以指著星星

給背上的兒子講牛郎和織女

但星星與星星是不一樣的

眼前的星星蹦起了灰塵

還有地上濺起的灰塵

拖拉機卷起的灰塵

農民工小秦感到，這些灰塵

比家鄉的更黑更重更多

落在她羸弱的身上和兒子的臉上

一層一層地落

一輪一輪地落

一天一天地落

農民工小秦說，早晨出門時

兒子是一顆亮晶晶的星星

現在是一顆黑褐色的星星

尋找那片海

遙遠的東方

有一片藍色的海

如一面鏡子鑲嵌在土地

像一只耳朵諦聽大山的脈搏

頭頂上的太陽閃耀著海的光澤

在藍色的海上

一朵浪花接著一朵浪花

無數朵浪花奔涌著翻騰著

起伏成一張大弓拉滿的弦

海鷗是弦上飛翔的音符

在海邊，一塊礁石挨著

一塊礁石

它們沉默如山

張開長滿貝殼的雙臂

迎接奔涌而至的浪花

而海螺總在這個時候奏響

奏響天空和海洋以及大地的交響曲

站在藍色的海邊

我把奔涌的浪花和挺立的礁石裝進心里

把撲面而來的海風和揚帆遠去的船裝進心里

從此，再也不用去遠方

那片海就在心里

不然怎能在生活巨大的波濤里

聽到自己朝氣蓬勃的心跳

梅雨季節

一個叫梅雨的姑娘

像一朵灰黑色的玫瑰

飛在墻頭上的天空

她徘徊著逡巡著

思念遠方的淚水落下來

落在村前的樹木和稻苗上

用濃淡分明的綠掩蓋鋪天蓋地的灰

挽起褲腿的老農站在田里

用鞭子甩起一串炸雷

把沉悶的空氣炸開一個缺口

一頭水牛緩緩走出來

一只白鷺站在牛背上

看著這個叫梅雨的姑娘

內心的熱和冷

用我的手掌輕撫淮河

用我的手掌輕撫淮河

太白頂的石頭堅硬如鐵

手掌碰上去的疼深入骨髓

深入自西而東的河流

用我的手掌輕撫淮河

指尖觸及的地方

兩岸人家枕河而居

擁有桃紅柳綠的幸福

用我的手掌輕撫淮河

大船起錨走天下

風起帆張好入畫啊

每一張畫都在大地定格

用我的手掌輕撫淮河

拇指按下去的地方是一座大湖

一萬面鏡子在秋天的傍晚閃耀

一萬只大雁在天空飛成絕句

用我的手掌輕撫淮河

就觸碰到高山、丘陵和平原

以及星羅棋布的湖泊和洼地

如同觸碰純凈的靈魂

用我的手掌輕撫淮河

就觸碰到陽光、空氣和水

那入江入海的通道就像犁鏵

犁開沉睡已久的土地

用我的手掌輕撫淮河

喝一口淮河水

唱一曲淮河歌

做一個走遍山南水北的淮河人

大運河

那些水，是為了昨夜的流逝

還是為了今晨的停駐

那些蘆葦，站在岸邊

為了誰一夜白頭

白了頭的還有一只飛走的鳥

從來沒有什么約定

流逝或停駐

這是一條河流的自由

如果晨霧欲散未散

那艘木船就從前方搖櫓而來

在眼前拐了一個彎

然后加快步伐地遠離

這些并沒有被誰看見

只有我一再回頭

望著那一彎波痕

試圖分清是哪一個背影

從大運河的過往逆流而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