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之詩
你知道,仍有花開
但更多的是無聲的凋零
仿佛一只彈琴的手
趨向頗有意味的末尾
然后,果實在枝頭飽滿
且閃爍出不同的光澤
雨水被倒灌進結構的內部
一幅修改的草圖,生長在
略高于意識的頭頂
跟著,愈多愈多的光亮涌過來
并順手調慢所有事物的軸心
此時的寂靜,獲得足夠的景深
而我們,將帶著一生的饑渴
進入昏聵而沉重的睡眠
夢中,有人在樹冠里呼吸
并找到清涼的教堂,與磨損的膝蓋
夢外,一只白鳥,以巨大的沉默
訴說著另一種形而上的理解
林中記
不是寂靜在聚攏
是恩典緩緩地抵臨
陽光,撲簌著無數的小翅膀
蒼綠,翠綠,嫩綠……
每一片都有感恩的心意
洋槐總是高于瓦舍
大片的白云,被舉過頭頂
松針簌簌而下,它以箭鏃的小痛
落向騰空的心靈
然后,眾多的鳥鳴響起來
像一支交響曲彈至高處
像被石頭打磨過的流水,忽而涌來
而我,是多么地確信
它們一定清洗過你的臉和翅膀
而我也是
此刻,要如何向一片山林
付諸我孤獨的頌辭?
——這一生啊,我來
只為通過草木,愛上美
只為通過你,愛上疼
中年
煙花散于天空
腳步隱于綠蹤
在時光的舟頭
我們歇腳,喝酒
并掏出可供咀嚼的往事
舊人與舊事,且讓它更舊
晨輝與夕光,仍在永恒的路上引領
深邃的年輪之外,伸出意境的手指
付之以溫柔的輪廓
而今,步入中年的我
漸已習慣在風景明亮時
于橋面散步
“天黑前回家的人是慈悲的人”
我只怕,橋兩岸的燈火
一眼讀出我中年的欲語還休
一天
多么晴朗的一天
花兒在窗臺上
吐納著自己的語言
洗過的白床單,紅裙子
在風中輕輕地搖擺
給魚兒換水,喂食
再將地板和玻璃杯擦亮
這么多的鏡子已被還原
幸福,是如此真實的現場
多么美好的一天
來點亨德爾,一點神秘園里的雪
一束光線貓著步子走來
舔著拖鞋的腳尖
多么輕盈的一天
所有的事務已經做完
那么,現在……
我可以寫詩了嗎?
動用這之外的一點點黑暗
桌上的南瓜
一只南瓜,在桌上
擁有蜂蜜般金黃的皮膚
它飽滿的輪廓與分割的縱線
如此符合審美的需求
仿佛一段靜置的命運
承接目光與時光的共同閱讀
但,這只是它袒露的一部分
“所有事物的深處都有一條河流”
倘若,我切進你的內核
我能摸到很多雙手
播種的手,澆水的手
采摘的手,以及執刀的手
一只南瓜
一只攥緊的小小拳頭
其實,無論你怎么解構
它都是視線對岸的喻體
你燃燒想象,施與詞語的風暴
它仍抱緊它石頭般的沉默
并與生活,保持隔岸觀火
星星就在手掌心
為了找回內心的空曠
我們愈走愈遠
直至抵達夢的邊界
浮現的村莊,正日漸清瘦
而落日,仍有不朽的浩大
可供反復取喻
然而,我們知道
黑暗將再次降臨
現實的僭越將置予肉身
慌亂般的迷失
此時,宜將視線高舉
摘下某些發光的物質
即便風聲步步緊逼
一旦攫緊雙手
回返的意義已經形成
低聲部
從晨曦的第一縷陽光里
含住一粒粒鳥鳴
風,吹或不吹
而樹冠挺立,猶如真理
從班德瑞顫抖的音符里
掬起一捧雪,或雨水
寂靜的山谷,有深度的搏動
獨行的人,有遺世的美麗
從鳳尾蕨斜逸的手指中
牽出不同層次的綠
草木蔥蘢,花徑迷離
——你說,你愛上這更小的人間
以及其間的背影……
無題
緩緩地一個轉身
從喧囂中突圍
循著詞語引領的小徑
你又一次,走向偏僻的風景
一棵虛擬的樹
在紙張的漩渦里生長
在寂靜的盡頭,完成佇立
你喜歡描述的是
樹冠投向大地的一片陰影
并以更大的陰影
透視一切幽暗的力量
你也喜歡
如一粒水滴,擎住張開的葉面
并抱以持久的可能性
傾聽——某種微弱的,遙遠的琴聲
野薔薇
在籬笆的背景前
你點起小小的燈籠
遞出一個搖曳感的黃昏
密葉幽深
陽光的手指像最后的撫慰
你噙著自己的小心思
凝視著走過的背影,笑而不語
當晚風再次吹起,香氣便漏了出來
秘密已被取走,一只角落里的舊瓦罐
正發出空鳴
路經荷塘
一片荷塘,從春天走入冬天
被過度取喻后,更像是世間的廢墟
我猜想,在這枯槁的意象里
能與之對視的,一個是畫家
另一個,必定是詩人
而此時,我目睹著
這些折斷的骨頭和收容的湖水
卻另有所悟
盈滿其實活在缺損里
就如光明活在黑暗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