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
在睡前,她仔細回溫那個夢,
她記得那滴淚,巨大的,從空中落下來。
婚禮的女主持,
戴貝雷帽、黑框眼鏡,說話很慢,
似乎每一個字都為了
配合那滴緩慢落下的淚。
因此她——這時候,更像是我
上前擁抱了她。
婚禮結束,人群紛紛
如同禮拜日早上結束的彌撒,
有序地離去。她一個人
站在空空的殿堂:女主持去了哪?
那么多的長椅呢,那滴
巨大的淚呢,
連她想象的地上彩色的糖紙、煙花碎屑
也消失了……
但這些似乎也不那么重要。
她深深地陷進一個甜蜜的稱呼,
一種責任的激情中。
盛典之后,最令人難堪的:
她發現
自己依然是一個人,
沒有新郎,也沒有他的電話。
春天
“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
我想讓你記住
如何去感覺——當你在一棵樹上?!?/p>
我認識到,她大多數狂暴的行為
是在生硬粗暴的磨損下。
剝去態度的表層,抹掉手上傷痕,
她只是一個小心
顯示心中需要,纖弱的女性,
——就是此時的我,
在教堂跪著,有時忘了祈求和回應,
有時睜著困惑的眼睛,
它們同樣努力地與睡意作斗爭:
那時,年輕的她三天后醒來,
鼻尖的汗珠泛著微亮,一顆裸枝上晶瑩的澀果;
參差的劉海被汗水浸透,
發梢粘在一起,如灌木叢中的尖刺
半遮住光潔的額頭。
我把棕櫚枝輕輕放在她手里,
她不確定地舉到鼻子下,那新生的味道
“聞上去像家”,
她的眼睛涌出淚水。
養父
回憶令人印象深刻的場面,應該是
被我記恨,或毫不期待的他突然像個老好人
記得他揍我,和其他兩個
在我生命中起作用的人不同
養父和我并無血緣,使我即便在怨恨他時
(現在已很少)也驅散不了感激之情
他因“偷”值班室的一件軍用棉大衣
帶著我和妹妹倉皇出逃
他因畜牧場工作繁忙(他是獸醫)要求我和妹妹
將他反鎖在房內,得以半天的休息
有時他從灰色領子已洗爛的中山裝口袋
掏出一支葡萄糖針劑,“這是午飯,營養足夠了”
回到闊別幾十年的故鄉
他成了虔誠的吃土豆者。一日只吃兩餐
水煮土豆,把省下的錢寄給在校的親女兒
省下做飯的力氣,他佝僂著背
在收留他的親戚家門口,像只無計可施的老狗
搖晃著身子,緩慢地踱步
在妹妹跟我描述這些時,我加上下面的細節:
慢慢滑下天空手掌的太陽,像他每天
最后吃下的那枚土豆,同樣短暫和完美的熱度
他蹣跚的身體被普度的只有老人才有的光輝
蓋過了他的(和我給的)對生活的責怨
他空閑下來的手,不再那么使勁地
依然搓著,一邊嘴里依然不停地咕噥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