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厚正
農歷六月初一,又叫小年,這天中午,許多老年人會在庭院里擺放瓜果和紅心饅頭,點香、燃放鞭炮,祭拜老天爺,祈禱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期待秋天大豐收,四季風調雨順。
奶奶生前,每逢小年,都會做這些事。
這天中午,我從南京回到老家徐州,好哥們阿碩讓我給他捎一盒煙,路過他家時給他。剛進他家家門,便看到阿碩的奶奶在擺供臺,老人家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極其用心靜心地擺放紅李子、香蕉、大蘋果和仙桃,中間放著五個紅心饅頭。老人家看到我進門,慌忙遞給我一個紅李子。我的眼睛瞬間潤濕,像一陣沒有任何預兆的雷陣雨,嘩嘩流下!
“孩子你咋啦?這瓜果,小孩子吃了好。”
“沒事大娘,我想起了我奶奶沒去世的時候,她每年也做這些事。”
隨后我抹了抹眼淚,背著重重的行李,手里握著老人家送的紅李子回家,我一翻看手機才知道今天是農歷六月初一,隨后村子里漸漸響起了鞭炮聲,我心里備感欣慰:看來村子今年風調雨順,秋天大豐收嘍。
一個二十四歲的男人,啃著紅李子走在路上。
奶奶今年三月份去世,之前在床上躺了兩年,像一束被歲月捆著燃燒生命的香,只不過香是冒著煙燃成灰,奶奶是在兒女兒孫的哭聲中燃成灰。
晚飯后我來到爺爺家,看到床頭放著一條棕色的老式圍巾,屬于草木染料,我問爺爺怎么七月的天還把圍巾拿出來,爺爺哽咽片刻,想說什么,卻又像忘記了自己該說什么,遲緩地告訴我:“那是你奶奶和我年輕時闖關東,你奶奶在東北給我買的。”說完爺爺的頭轉向了電視機,緩慢地眨著眼睛。
我拿起那條圍巾,看著早已經泛黃的標牌上,還有“草木染”三個字,這條圍巾如出自奶奶手的一封信,一封穿越歲月寫給爺爺的信,關于信的內容,只有爺爺能看懂寫的是什么,奶奶只負責寫,爺爺只負責看,只不過,寫信人離開了看信人,看信人假使有不懂的地方,也沒了去向寫信人問的機會。
我感覺到爺爺的房間異常安靜,可電視機還開著。我開始疑問,為什么爺爺看電視不開聲音,而是選擇靜音?我剛想去幫爺爺打開聲音,突然想到,奶奶生病臥床的兩年,喜歡安靜,可爺爺喜歡看電視,為了不打擾奶奶,爺爺看電視的時候便不開聲音。這樣奶奶可以休息,爺爺也可以看自己的電視,即使電視只有人像,沒有聲音。
奶奶臥床兩年,爺爺竟把看無聲電視看成了習慣。
我最終還是選擇幫爺爺打開聲音,問爺爺遙控器在哪,他說:“不用打開聲音,你奶奶喜歡安靜,現在即使你奶奶不在人世,我看電視不開聲音,就感覺你奶奶還在床上休息。”說完爺爺又默默地看著無聲電視。
我看著爺爺看無聲電視的樣子,好像奶奶就在一邊,靜靜地陪著他。他緩慢地眨著眼睛,把時間過得非常慢。爺爺選擇用這種方式來紀念不再有的老伴,就像自己在欺騙自己,但幸福是真的。
不打擾爺爺休息,我和爺爺道別,關上門后透過窗戶,我看到他看著無聲電視,旁邊掛著奶奶在他倆年輕闖關東時買的草木染圍巾。我隔著一扇窗戶,仿佛在觀看一場歲月雕刻的膠片老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