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700年，中國最古老的戶外音樂節(jié)有多“躁”

王輝

音樂、草坪、美食、啤酒，還有文藝青年的海魂衫、金屬黨甩動的長發(fā)……每到假日，到戶外音樂節(jié)上“躁起來”，已經(jīng)成為廣大文藝群眾喜聞樂見的生活方式。但是，你以為戶外音樂節(jié)是外國人發(fā)明的嗎？恐怕沒多少人知道，700年以前，中國就已經(jīng)有戶外音樂節(jié)了！而且，這個音樂節(jié)年年舉辦，一直持續(xù)到今天。這，就是馬街書會。

河南平頂山寶豐縣郊，有個馬街村。每年農(nóng)歷正月十三，河南各地以及安徽、河北、山東、湖北、陜西、四川等省成百上千的民間藝人，都會負鼓攜琴匯聚于此，以天作幕以地為臺，在田野中縱情狂歌。方圓數(shù)百里的民眾，攜家?guī)Э诤襞髥居眩瑏砀斑@一年一度的盛會。

這場完全由民間自發(fā)的“音樂節(jié)”，更像是藝人和觀眾的默契約定，700年來只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日本兵打到寶豐時中斷過一年。當然，700年也只是有文字記載可考的歷史。據(jù)馬街廣嚴寺及火神廟碑記載，這個古剎大會起于元代，盛于明、清。也就是說，馬街書會真正的歷史（在有文字記載之前），也許還要悠久得多。

早在十來年前，我就看到過一篇關于馬街書會的帖子，不禁拍案驚呼，“這不就是中國的伍德斯托克嘛！（目前世界上最著名的系列性搖滾音樂節(jié)）”心馳神往，怎奈總是難得閑暇。今年終于抽出時間，親身體驗了馬街書會！

第一天，我可能來到了一個假的馬街書會

跟迷笛、草莓不一樣，網(wǎng)上可查不到那么多馬街書會的攻略指南。費了好大勁，才在“平頂山在線”搜到今年的日程安排。寥寥幾十字：“正月十一至十三，第十二屆寶豐馬街書會優(yōu)秀曲藝節(jié)目展演、第五屆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曲藝展演等，在馬街書會會場進行。”

既然沒法提前做詳細功課，那就去了再說吧！北京與平頂山之間沒有高鐵，和朋友老閻買了夜發(fā)朝至的軟臥票。正月十二上午，我們下了火車。先到寶豐縣城找賓館把行李放下，打聽著坐上了開往馬街的公交車。

一下車，就看見不少充氣拱門和橫幅，都是“××企業(yè)祝馬街書會圓滿成功”之類。更顯眼的是一個“馬街書會藝人定點接待指南”的告示牌，標明了聯(lián)系人和電話。原來，馬街書會為所有來到這里的藝人提供免費食宿，藝人只要找到接待點，就能安頓下來。

11點，天空下著小雨。走在通往會場的路上，不禁心潮澎湃。期盼多年的馬街書會，終于近在眼前了！哪承想，我可能來到了一個假的馬街書會……

到了會場，一座3層樓高的紀念碑首先映入眼簾。東漢說唱俑下，“中國曲藝之鄉(xiāng)”顯示著這里的地位。然而，演出在哪兒呢？除了星羅棋布的食品攤，根本不見藝人的影子。

忽然，遠遠聽見有胡琴的聲音。循聲而去，見一片麥田當中，孤零零搭著一座戲臺，掛著“河南省寶豐縣豫劇團”的橫幅。雨濕地滑，走在麥地上更是一步一崴泥。好不容易挪到近前，只聽見幾聲喇叭——散戲了！別人都往外走，就剩下我茫然四顧。這就沒了？“下午兩點半，有大書擂臺賽！”一位觀眾告訴我。這時候，放羊的來到了我身邊……

還有3個小時！鞋襪早已被冷水浸透，腳凍得冰涼。等還是不等？老閻選擇直接回了賓館，我卻琢磨要是這么回去，這一趟不就白來了么？可是，漫漫3個小時，去哪里度過呢？

先到火神廟看看。麥田邊的這座火神廟，就是上文提到碑文中記錄了馬街書會起源的古廟。據(jù)說，在同治二年（1863年），曾經(jīng)計算過一次到會的藝人人數(shù)。藝人們來到火神廟進香錢，香案前放一口大斗，每人只許進一文，事后點數(shù)共有兩串七。也就是說，那年到會的藝人有2700名。眼前的火神廟顯然近年修繕過，香火也挺旺盛。但小廟不大，要在這里等待3個小時并不現(xiàn)實，轉身往馬街村里走走吧。

本想尋找一家飯館吃口熱乎的，暖暖和和地等待下午到來。然而，所見均是四面漏風的小吃攤，連個屋頂都沒有。隨便買了個夾餅，就把午飯解決了。好在也有收獲——誤打誤撞間，撞到了藝人接待點。

一個普通的農(nóng)家院落，門口掛著“寶豐縣李天一河南墜子傳習所”的牌匾。不時有藝人在這里進進出出，一打聽，這個不大的院子里住了幾十位從各地而來的藝人。藝人們大都剛吃過午飯，正在午休。聽說我來之前沒多會兒，大家都在分頭“彩排”，可惜我晚了一步，沒能趕上。

終于挨過了漫長的3個小時！紀念碑下，“馬街書會首屆優(yōu)秀長篇大書擂臺賽”終于開始了。河南電視臺梨園頻道現(xiàn)場直播，顯示了比賽的“高大上”。賽制挺有意思，攻擂者在臺上演出，擂主則坐在旁邊的太師椅上。如果攻擂成功，座位易主，否則那位擂主接著坐下去。

這天下午，一共有3位演員。兩場河南墜子書，一場山東琴書。平心而論，3場演出質(zhì)量還可以。但是！說好的漫天遍野上千檔曲藝同時演出呢？說好的比迷笛草莓摩登天空都牛呢？這么多年的期盼，居然就只看到這個！跺著被雨水浸透的鞋子，我欲哭無淚。“什么玩意兒？馬上回北京！”我腦海里只剩下這一個念頭。

第二天，真是大開眼界！

幸虧遇見貴人，攔住沒讓我回去。不然，不但白遭了這場罪，真正的壯觀盛況也要擦肩錯過。

回到賓館，老閻告訴我，經(jīng)朋友介紹，一位當?shù)嘏笥牙吓丝梢詾槲覀兺咨瓢才拧＿@位老兄，居然就是馬街書會組委會的成員。他在寶豐文化系統(tǒng)工作，還是一位作家，已經(jīng)出版了十幾部小說，都是講述當?shù)氐臍v史故事。

老潘對我們講，正月十三才是馬街書會的正日子。只有這一天，才最熱鬧。原來，不怪人家場面冷清，是我們來早了……

天還沒亮，老潘就把我們領到組委會指定賓館。餐廳里，竟然碰到了天津曲藝團的單弦名家劉秀梅和琴師鄭力文，以及北京曲藝團的馬小祥（也是郝云樂隊的三弦琴師）、穆祥征等熟悉面孔，真有他鄉(xiāng)遇故知的親切。

托老潘的福，我們乘坐演員大巴（其實就是普通公交車）直接來到會場。果然是正日子，觀眾比昨天多了何止幾十倍。離著會場還有老遠，就已經(jīng)實施交通管制。如果不是蹭上了車，只能排隊步行數(shù)公里進入。

雨停了，地上也沒那么泥濘了。抬眼一望，可不得了！昨天空蕩蕩的會場，已是滿滿當當！蒼穹下、麥地里，近百檔鼓書藝人打起簡板、放聲說唱——我和老閻相視大笑：“這才是馬街書會！真正的馬街書會！”

一腳踏入麥田，立即陷入書山曲海的包圍。為什么說馬街書會要比迷笛、草莓有意思呢？各大音樂節(jié)，最多不過七八個舞臺吧？但在這里，每隔幾米就是一個舞臺！藝人們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高配版，用木板搭起簡易舞臺;中配版，開來皮卡或者摩托車，站在車斗里一樣形成個舞臺;平民版，搬來張桌子，或者站在上面，或者退于其后;還有更加因陋就簡的低配版，直接站在地上開唱。無論哪種規(guī)格的舞臺，最重要的一套“家伙”，是絕大多數(shù)藝人都配備了的：話筒和音箱。這么嘈雜的環(huán)境，想要全憑肉嗓子讓人聽見，根本不可能。

除了舞臺分出規(guī)格，藝人們的著裝也是各不相同。中式的，男的長衫、女的旗袍;西式的，西服皮鞋還戴上頂禮帽。但更多人所穿的，還是平常生活中的衣服。天氣尚寒，以棉服、羽絨服為主。

藝人之中，男女老少皆有，還有很多是一家子。比如有個“曲藝一家親”，夫妻都40多歲，一個拉胡琴、一個打簡板。十八九的大女兒是主唱，還有個不到10歲的妹妹，手里也拿著簡版，卻是心不在焉。父親瞪一眼就打上一陣，沒注意她，就偷懶干站著，觀眾全都忍俊不禁。這些藝人，平常也是要么種地、要么做工，但在農(nóng)閑時，就會亮出技藝走鄉(xiāng)串鎮(zhèn)地說唱起來。千百年來，中國人并不都識字，正是通過這樣的書文戲理，曉是非、明善惡。中華文明的傳承，跟這些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說書藝人有著莫大關系。

馬街書會上，藝人們表演的以河南墜子書和山東琴書兩種最多，間或也有西河大鼓書等。都是一代一代口傳心授的“原生態(tài)”作品，雖多為鄉(xiāng)間地頭之娛，倒也野趣盎然。只不過，由于各檔相互之間離得太近，大家的聲音都交織在一起。但這又有什么關系？要的就是熱鬧！秦叔寶大戰(zhàn)楊延昭，包龍圖審問七仙女——也挺有意思！正應了音樂節(jié)上總愛喊的那句口號，“躁起來！”

和音樂節(jié)一樣，這里也有主舞臺。在主舞臺上演出的，都是主辦方從各地院團請來的專業(yè)演員（我們來時，蹭的就是接他們的車），既有很多俊男靚女，也不乏德高望重的老藝術家。印象最深的，還是寶豐當?shù)匾晃?0多歲的老爺子。他的琴師，跟他歲數(shù)也差不多。而琴師手里的那把琴，更是有超過200年的歷史。他們表演的一段作品，獲得了臺下陣陣喝彩。

來馬街書會觀看、游玩的，除了本地居民和來自周邊縣市的人，應該也有不少是像我和老閻這樣，千里迢迢特地赴會的。偶爾，也可見黃頭發(fā)藍眼睛的西方面孔。另外，還有一個隊伍不容忽視，那就是扛著長槍短炮的攝影發(fā)燒友。這樣壯觀的場面，也確實是不可多得的攝影題材。根據(jù)官方公布的數(shù)據(jù)：本屆馬街書會，觀眾達到30萬人次。

商業(yè)色彩，也挺濃厚

各種音樂節(jié)上，除了演出本身，美食、啤酒以及多種多樣的文創(chuàng)市集，也都非常吸引人。在馬街書會上，這些也都應有盡有。

先說吃，全都是極具當?shù)靥厣男〕浴７蹪{面條、胡辣湯、羊肉沖湯，幾乎就是三大金剛。就著現(xiàn)炸的油條，不僅可以果腹，更可以感受當?shù)氐娘L土民情。

這屆馬街書會的主贊助商，就是當?shù)氐囊患揖茝S。關于這種白酒的宣傳促銷，隨時隨地、層出不窮。有促銷臺上的美女熱舞，有試喝品嘗，還有買幾送幾的優(yōu)惠活動。古老的馬街書會，也因此染上了濃厚的商業(yè)氣息。

要說商業(yè)氣息，各種游藝設施很能夠吸引年輕人的參與。氣球射擊、套圈游戲、卡拉OK，這些在城市早已顯得過時的項目，在這里還是很能招徠人氣。最神奇的是，居然還有旋轉木馬！耳邊聽著墜子書，旋轉木馬開動起來，其實也挺酷的。

但論起賺錢，恐怕誰也比不上這項幾乎沒有成本的買賣——收費廁所。麥田里隨便挖個淺坑，找?guī)讐K木板一圍，寫上“廁所，1元1次”，就可以躺著收錢了。“顧客”雖然個個心里叫苦，但除了交錢也別無他法。

實際上，馬街書會最“正統(tǒng)”的商業(yè)行為，還是跟藝人們直接相關。現(xiàn)在很多娛樂明星上綜藝節(jié)目，就是為了增加曝光率、提升知名度，然后就可以走穴掙錢了。馬街書會也是一樣的道理，正月十三在書會上演出，叫作“亮書”。藝人就是要讓四鄉(xiāng)八鎮(zhèn)的人都看看，我是有真能耐的。接下來，各村鎮(zhèn)就會派出人來，請心儀的藝人回去，說上、唱上一陣子，這就叫“寫書”。“寫書”的傭金，由雇主和藝人商定。按照現(xiàn)在的價碼，優(yōu)秀藝人幾百上千總是有的。當然，隨著娛樂方式的多樣化，很多藝人要想“寫出去”，也并不容易。主辦方?jīng)Q定，沒有寫出去的藝人，可以領到200元路費，不至于空手而歸。

兩天時間，一晃而過。多年夙愿得償，馬街書會居然這么“躁”！我曾經(jīng)向老潘提問，馬街書會好則好矣，但年年都在麥田上踩來踩去，不心疼嗎？他哈哈大笑，“要說也怪，這里的麥子踩掉一茬，之后就會越長越旺！”希望馬街書會也跟這麥子一樣，越來越旺。明年繼續(xù)，躁起來！

（編輯·韓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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