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軍事行動中合法行為致損可追責性分析

蘭秀云　王全達

摘 要 主權國家進行海外軍事行動受到多方面限制，執行海外軍事行動任務時其行為可能導致相關權益人合法權益受到損害，國際社會通常僅規定不法行為帶來的損害責任，對于合法行為致損沒有規定。本文從國際實踐確實存在的合法行為致損情形存在的客觀事實著眼，擬從公平正義、人權保障、法治發展等方面簡要分析海外軍事行動合法行為致損應當具有可追責性。

關鍵詞 海外 軍事行動 合法行為 責任

作者簡介：蘭秀云，海軍大連艦艇學院政治系研究生，研究方向：軍事法學；王全達，海軍大連艦艇學院政治系副教授。

中圖分類號：D815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7.08.061

海外軍事行動有不同建制、不同隸屬關系的部隊參加，且有國家外交、商務以及企業自然人等地方部門、人員的參與，還牽涉到其他國家的政府、軍隊以及國際組織，是一種行動樣式多樣，任務復雜，參與力量多元，涉及部門人員眾多、合作復雜的行動，牽涉利益群體多樣，行動敏感度強，必然涉及不同領域的復雜法律問題。即使是那些出于正義、具有合法目的海外軍事行動，在任務執行過程中也可能出現導致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權益受損的情況，這時，對受損的權益如何進行責任承擔以保障受害者合法權益、消弭國際不良影響、維護國家和軍隊形象，就顯得至為重要。為此，本文擬就海外軍事行動中合法行為致損責任承擔的必要性為題作一探討。

一、海外軍事行動中損害責任的規制現狀

海外軍事行動所造成的損害，既有不法行為造成的，也有合法行為造成的。對于海外軍事行動中的不法行為造成的損害，有關國際組織以及主權國家往往有較為完善的責任規劃，對其產生的后果進行具體明細的約定。例如，關于責任認定和承擔的有《歐洲人權公約》、《海牙公約》、《日內瓦公約》、《國家責任法草案》等，關于司法程序的有《國際法院規約》、《維和部隊的示范性協議》等，關于執行國家責任的有《聯合國特權和豁免公約》、《關于國家豁免的歐洲公約》。

多數主權國家的立法否定軍事行動帶來的損害。例如，美國《聯邦侵權賠償法》中規定：對任何在戰爭期間，因陸海軍及海岸警衛隊的作戰活動所產生的賠償請求，國家不予賠償；凡陸、海、空軍部隊在非戰爭活動中導致民間主體的財產損失或人員傷亡的，受損者或其代理人有權索賠。《瑞士聯邦責任法》規定：戰時軍事行為造成的損害，國家一般不負賠償責任，依特別法規執行；平時演習引起的，可以依軍事行動規程負賠償責任，但以軍隊在演習事先加以防范并使損害降到最低限度為條件。各主權國家在立法確定軍事行動帶來損害的賠償時，通常認為國家對戰爭期間的損害不負賠償責任，但是對于平時行動帶來的損害，通常承認權利相關人的索賠，其中有關損害責任的界定通常不涉及到合法行為致損的情形。國際社會進行相關損害賠償責任學術理論探討時，往往多關注國際不法行為的責任承擔，對比日漸完善的關于國際不法行為的責任承擔問題，由合法行為造成對權利相關人損害的責任承擔問題在國際社會并沒有得到過多關注。

總結國際社會對于軍事行動中損害行為的責任承擔認識，大致分為以下幾種情形：1.對戰爭損害不賠償是國際社會的普遍做法；2.國際社會認可對平時軍事行動中不法行為致損進行賠償并由立法實踐；3.國際社會尚無對平時軍事行動中合法行為致損的賠償立法實踐。

海外軍事行動雖不以戰爭為目的，但都是為不斷提高部隊戰斗力，維護國家權益和地區安全穩定的由國家武裝人員參與的行為。隨著主權國家出于保衛世界和平、維護國家公民的利益的目的不斷開展海外軍事行動實踐增多，明確海外軍事行動這一性質，能夠對海外軍事行動中造成的損害問題有更加深刻的認識和理解。

二、合法行為致損現實的存在

國際社會認為國家承擔責任主要集中于不法行為帶來的損害，但實踐中海外軍事行動中的合法行為也會給當地的公民、法人或其他團體等造成一定的損害。

2016年7月南蘇丹暴力沖突事件中由于聯合國南蘇丹特派團指揮不力，維和部隊接收到的沖突指令使得南蘇丹難民遭受到一定損害，聯合國的設施也受到波及。對于聯合國維和部隊造成的損害，聯合國的一貫立場是：聯合國對于維和部隊違反國際人道法的行為承擔責任，但是聯合國不承擔其合法行為帶來的損害責任。

在“射擊范圍擴張案”中，德國公民認為，駐扎在德國的美軍擴大軍事射擊范圍，對其合法權益造成損害，請求德國法庭頒布禁令阻止美軍對其軍事射擊范圍進行擴張。針對此案件，德國最高行政法院認定美軍擴大軍事射擊范圍造成了對德國公民合法權益的損害，但最終以無管轄權為由不進行管轄。由此可以看出，海外軍事行動合法行為導致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的權益受損的情況確實存在，但是在追究責任過程中往往存在諸多因素，導致責任承擔不能實現，公民的合法權益將遭受損害。

以近期美國在韓國部署薩德系統事件為例。美國與韓國政府簽訂條約部署的薩德系統雷達強力電磁波將使整個部署地星州邑受到覆蓋，且近一半的星州郡民眾將生活在軍備部署地。此部署決定嚴重影響了韓國公民的權益，韓國公民大規模的“反薩德”聚會、游行活動反映了其強烈的抵觸心理。雖然根據兩國之間的同盟條約和相關國際法律，該系統的部署并不違反法律，但其給韓國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帶來的不止有物質上的損害還存在精神上的傷害。

海外軍事行動合法行為導致損害的情形還有許多。例如維和行動中對周圍環境及相關人群造成的損害，執行軍事行動引起的環境損害，臨檢拿捕或執行其他強制措施時給普通對象帶來的損害等等。

借由種種實踐表明，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合法權益受損不僅可由不法行為引起，也可能受到合法行為的影響。海外軍事行動中合法行為損害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合法權益情況確實存在，權利主體的合法權受益到損害時應當有理由受到法律保護。

三、海外軍事行動中合法行為致損可追責性法理分析

海外軍事行動中合法行為致損應當具有可追責性。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的合法權益應當得到法律保障，這是國際社會關于人權保障的基本要求，也是各主權國家憲法中規定的內容。基于損害事實的確實存在，權益相關人應當有權對自身所受損害進行追責，進行海外軍事行動的相關國家應當承擔一定的責任。下面再從四個方面對海外軍事行動中合法行為致損應具有可追責性進行探究。

（一）公平正義原則

海外軍事行動中合法行為導致的損害本質上仍是對個人合法權益的侵害，若是由于國家行為性質和種類的特殊性使得這種損害免于承擔責任，或說由國家主體身份的特殊性使得這種損害行為具有管轄上的豁免以免除或者部分免除行為主體的責任，顯然不利于維護受害者的權益。基于公平正義原則，國際社會應當構建適當制度實現國家權力和民事主體權利二者的平衡。

（二）危險責任原則

危險責任原則是在進行國家責任歸責時的一種特殊的歸責制度。危險責任制度可以說是公平正義原則的進一步概括。危險責任原則是為彌補過錯責任、違法責任原則的不足而產生的。危險責任原則的特點與其他歸責原則有明顯區別，它并不從侵權行為引起的原因、性質和內容，行為是否違法或行為人是否存在過錯等問題入手，而是從行為的結果著眼，從結果的產生來確定處罰實行歸責。

19世紀下半葉，隨著科技的迅猛發展和政府權力的不斷擴張，政府公務活動引發越來越多的危險狀態。此危險狀態下，即使執行公務活動人員行使權限時不存在過錯或者違法行為，也可能造成對公民和法人的合法權益的損害。法國行政院早在19世紀就通過判例確定將民法領域的危險責任概念適用到國家公共財產造成的危險，后來逐漸擴展到因公共職業、相鄰關系、拒絕執行法院判決和立法等產生的危險責任中。了解危險責任的定義，將國家賠償中的危險責任原則適用到海外軍事行動中合法行為致損情形并不違背國際原則，可以解決受到損害的合法權益追責問題。

（三）人權保障的進步

一方面，將海外軍事行動中合法行為致損視為不可追責問題可能構成侵犯人權。個人、組織的力量對比國家而言總是弱小的，若自身權益受到侵犯而此種行為卻當然地不可追責時，必使得公民對于人權保障和法律制度失去信心。如果沒有完善的法律制度給予海外軍事行動合法行為致損的受害者必要救濟，人權有可能成為空談。另一方面，社會高度發展的今天，公民法律意識和人權意識都得到很大程度的提升，公民權利意識的覺醒與法律保障制度的缺失的現實矛盾可能引發一系列不可調和的社會問題。承認海外軍事行動中合法行為導致損害具有可追責性是更好地保障人權的需要。

（四）歷史發展的軌跡——法治的發展

歷史的發展總是呈現不斷前進，上升的趨勢，在肯定和否定中不斷循環，人類社會在這樣的實踐中實現自我完善和發展。以國家賠償責任的發展為例，國家賠償責任的確立經歷了完全無責期，相對有責期以及較全面責任期等三個階段。相應地，海外軍事行動中合法行為致損也應當逐漸從一個不可追責的問題最終演變成為可追責問題。

對于合法行為帶來的損害能否進行追責，以我國《國家賠償法》規定為根據，其規定：國家機關和國家工作人員行使職權，有本法規定的侵犯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合法權益的情形，造成損害的，受害人有依照本法取得國家賠償的權利。此條款是2010年修訂的新條款，修正前的《國家賠償法》規定，請求賠償應首先確認原職權行為違法。2010年修訂案取消了請求賠償須先確認違法的前置程序，即對由行使國家職權人員的合法行為致損引起的賠償請求予以支持。通過這一條款的更改，我們不難得出這樣的結論：行使國家職權人員合法行為致損情況下權益相關人亦可以請求國家賠償。即認定國家對因公權力行使導致損害是否承擔責任時，不以國家行為違法為要件，合法行為致損情況下同樣需要承擔相應的賠償或者補償責任。因此，國家應負責任中的“責任”可以理解為法律規定的國家非違法侵害情形下國家分內應負的責任，是法律規定的國家應當為之之行為，而并不當然地與違法行為連在一起。在認定海外軍事行動中的損害賠償或者補償情形時，可以將這種價值取向適用到其中，對違法行為進行賠償的同時，肯定合法行為致損具有可追責性，對合法行為致損引起的追責請求予以支持。

由于國家可能成為海外軍事行動合法行為導致損害的實施主體，也可能是受害者或者代理人，多樣的角色地位使得海外軍事行動中合法行為致損責任得到認定也是國家維護國際形象，維護國家利益的重要途徑。同時由于軍事行動的特殊性質，國家在維護其國家利益或者地區安全穩定同時對其合法行為課以過多責任往往會阻礙軍事行動的正常進行。但承認海外軍事行動中合法行為致損問題具有可追責性，就是使得受到侵害的合法權益得到認可，也許在最終損害補償的問題上，受到的損害并沒有進行實質上或者完全充分的彌補。不管因合法行為受到的損害最終以何種方式補償解決，承認其具有可追責性都是對合法行為對利益侵害存在事實的肯定，也就是肯定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的合法權益應當得到尊重和保障。這樣才能有機會使得國際社會得以從制度上對該問題進行考慮與設計，兼顧海外軍事行動及國家的特殊性，盡可能地在維護主權的同時將人權保障落實到實處，平衡受損的權益與國家正當行為之間的關系，而一味地不承認合法行為帶來的損害責任絕對不是最為妥當的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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