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趙浩宇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獨家專訪青年作家劉辰希 “狐貍社”停擺始末
Liu Chenxi and His Fox Society
文+趙浩宇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有人曾說重慶是一片“文化荒漠”,這里的土壤深深浸潤在粗糲的碼頭文化之中,既對象牙塔里的陽春白雪拒以遠之,又頑固地不屑于外來的潮流文化。既然這成為了一種普遍的觀點,那么文化產業自然就不會引起太大關注。在一片唱衰聲中,那只火紅的狐貍如在茫茫黑夜里奔走疾行,然而終點卻是未知。
英文導讀: Liu Chenxi, a young writer of native Chongqing, had ever established a ‘Fox Society’which succeeded in a group of programs of arts and literature but now came to a stop as a fox in hibernation. . .


2015年的霜降之夜,年近80的作家張北海在歸國后來到了天安時間當代藝術中心,這是重慶籍藝術策展人翁菱一手策劃的文藝沙龍“玉河夜話”的第一期現場,以“老北平與新北京”為主題。同行者中有畫家葉永青、邵凡,作家許知遠,以及各個領域內的50位文藝界人士。不久之前,張北海的武俠作品《俠隱》的電影翻拍計劃已經敲定,影片將由姜文擔任導演。
張老那時還不知道,在人群里,有一個來自重慶的年輕人——劉辰希。正是在玉河一號的深院,正是在這樣一個有美酒火爐相伴的初冬夜晚,這個年輕人的心里,開始孕育出了一只“狐貍”。
1988年,劉辰希在重慶降生,18歲出版了聚焦青少年成長問題的處女作《游離態轄區》,此后的10年里,又有8本圖書陸續問世,可謂高產。2015年劉辰希赴京出差,接到來自翁菱的邀約,成為了“玉河夜話”第一期的參與者。幾十個人圍坐四周,從老北京聊到了紐約,再從藝術又聊到文學,在北方微寒的夜里,一伙兒人就著紛繁的故事來下酒。
1年前,劉辰希剛剛遠渡重洋,從英吉利海峽的那頭回到中國。中間一面繼續寫作,一面創立了以青年文藝圖文為主的個性圖書品牌“L&A”,頭銜之中又多了一個“出版人”。但就在參加“玉河夜話”的幾個月前,他其實還入職了一家傳統的紙質雜志,一段時間的工作之后,正深感行業困境。
這夜的氛圍和故事讓劉辰希深受觸動,當時的他或許并不認為這樣的活動可以成為文化產業突圍的一種方式,但直覺卻引誘著他:重慶幾乎沒有這樣的活動,如果在重慶做一個這樣的文藝沙龍,把參加年齡再放低一些,話題范圍再廣一些,趣味性再強一些,那會不會也讓重慶的文藝愛好者在傍晚的茶余飯后多一個去處?
2016年4月12日,“狐貍社”的公眾微信號第一次推送了文章《生活不止眼前的茍且,不止詩和遠方,還有我》,插畫師巫家胖達筆下的那只紅色狐貍,也第一次出現在了人們的視野當中。

左右頁圖:“狐貍社”的活動雖然都有著不同的角度,但都兼顧生活的趣味。
從北京回到重慶之后,劉辰希開始思考活動的具體運行模式,期間也向朋友們請教方案的可行性。他說:“對我來說這個沙龍品牌最重要的是兩個部分:第一是內容,內容一定是‘講故事’,講各種各樣有趣的故事;第二是參與者,我希望能通過沙龍的形式聚合參與者,讓‘故事’的敘述者、傾聽者與創作者形成一個穩定的集合。”正是出于這樣的想法,之后有了那句口號:讓故事新生。確定了以上兩點后,“狐貍社”這個名字也隨之出現在了劉辰希的腦海。
作為童話故事里出現頻率最高的動物之一,狐貍在劉辰希的記憶中是聰明、活躍、能言善辯的代名詞,雖然在更多人的眼里,它們背后的涵義或許是狡猾和欺騙,但因為前者正是劉辰希理想當中的沙龍氛圍,后者也就理所當然地被忽略了。
“狐貍”賦予了沙龍經典的童話色彩,而“社”字則強調了集合。在劉辰希的構想中,“狐貍社”將是一群人為了喜歡的事情而聚集的存在,直到“狐貍社”在8個月后停擺,這一點都還是他自認為最快樂的部分。

左右頁圖:在不同的場地和人群里,“狐貍社”探討著與人們息息相關的命題。


作為“狐貍社”LOGO的設計者,插畫師巫家胖達在被要求分享當時的構思和想法時,只是簡單地說:“那就是一只機靈的、特立獨行的、流暢的狐貍君。”所以,沒有人知道狐貍出生的過程,仿佛它一出生就已經那么大。
近些年來,不必說重慶一城,即便是放眼全國都在掀起著文化產業的浪潮。大到一座座文創區的興建,小到書店、青年空間這樣的文化品牌設立,這個擁有五千年文明的古老國度,似乎出現了上世紀80年代之后最大規模的文化興盛。這一切的背后很難讓人不去和政府的相關鼓勵政策聯系,退一步說,面對文化品牌異常快速的“更新換代”,這股洪流里的人們,到底該何去何從?
自從《太平洋大逃殺》《黑幫教父的最后一個敵人》等特稿以7位數的高價被售出之后,“非虛構寫作”迅速成為又一個網絡熱詞。通過影視改編、寫作培訓,媒體人在討論變現的同時,仍在為行業的未來探索。可同樣的幸運——產業的可能性,并沒有出現在每一個人的眼前,不必說,重慶還背負著一個“文化荒漠”的稱號。

“狐貍社”公眾微信號的第4篇推送出現在2016年的4月15日,這也是“狐貍社”正式啟動儀式舉行的時間。當天的文章內容包含了日后未能完成的許多構想,僅僅是IP孵化方面,就列出了影視、雜志、圖書、作家簽約等等。劉辰希清楚,構建出這樣一個足夠支撐后期制作的平臺,還需要更多的合作機構。
幾經努力,當天的酒會里出現了多家政府機構與公司平臺、媒體平臺、出版、影視機構和校園平臺,其中重慶市文聯、重慶市作協、重慶市大學生就業創業中心、廣電集團新媒體中心、上游新聞、重慶電影集團、重慶外國語學校、重慶大學美視學院等,都派出代表聯合簽署了意向性合作框架協議。
“狐貍社”的平臺空間最終確定在了中山文化產業園中,IP孵化創作基地也正式掛牌啟用。在美麗的新疆喀納斯湖畔,一間原名為“李娟書店”的小型書店正式更名為“狐貍書屋”,被獲準啟用狐貍社IP。大火的《爸爸去哪兒》第四季里,這間書店還成為了節目的一部分。
接下來的8個月,“狐貍社”陸續推出了10期活動。在重慶火爐般的盛夏,敬業的實習生穿起《驚聲尖叫》中變態殺人狂的全副裝備,在關燈后的黑暗空間里,時不時地出現在被鬼故事吸引的人們背后;在名為“書之路——紙質書求生指南研習會”的主題沙龍中,裝幀設計師、書店老板、圖書編輯,紛紛前來探討實體書籍的未來;大足石刻的拍攝者們帶來自己珍貴的作品,告訴人們為了不讓照片出現陰影,他們在烈日下暴曬數個小時,等待云彩散開。
在所有人看來,似乎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順利進行著。
“狐貍社”的微信公眾號推送最終停留在了今年的2月14日,之后,劉辰希妻子的學生還在詢問今后是否還會有活動。有人說,狐貍還是死去了。因為他們知道,同樣的困境,在任何地方都不少見。
幾年前,韓寒、羅永浩等早期的創業者們依靠著個人魅力,逐漸完成了資本的積累。可當又一次的創業熱潮來到時,人們卻發現這樣的模式已經不太管用,取而代之的是,無論是投資方還是真正參與消費的人群,都更加相信平臺的價值。可搭建平臺,本身就需要大筆的資金。

左右頁圖:十期活動,帶給了山城一個個美好的回憶。
在劉辰希的構想里,當“狐貍社”擁有一定影響力之后,就可以走“熊本熊路線”,他解釋:“比如你要做個熊本熊的杯子,就把你的設計拿過來,他們一看覺得挺好,就先免費授權給你,熊本熊的知名和價值也就越來越高了。”
他甚至想過,自己可以像時尚品牌一樣,和各個領域的產品“聯名”:“在各大景區里建一個空間,專門賣和景區有關的狐貍社紀念品,明信片啊什么的這些,農產品也可以,比如你是個養雞的,我們覺得你養的雞確實好,就可以授權給你,狐貍吃的雞嘛。”
但是這一切,最終都隨著“狐貍社”的第10期活動的落幕而結束。
劉辰希說,其實從一開始,“狐貍社”就面臨著資金的問題,他很清楚文化項目不可能在一開始就盈利,前期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擴大品牌的影響力,只有這樣,“狐貍社”才能有機會通過“聯名”等一系列形式盈利,進而完成IP孵化的設想。
在“狐貍社”啟動之初,劉辰希所供職的雜志為團隊支付薪酬。但面對傳統媒體的收入壓力,他們也表示無力承擔活動的費用,于是,劉辰希不得不通過自己的渠道“化緣”。在活動的最后六期,所有的費用都來自重慶銀行的贊助。
傲慢資本的輕視還遠不止于此。“狐貍社”團隊的固定成員一直都不過5、6人,分別負責設計、文案、執行,但對于需要長期舉辦活動的“狐貍社”來說,這顯然是不夠的。于是,劉辰希只能依靠大量的實習生,通過實習補貼來降低人員成本。短短數月,工作過的實習生不下10人。
作為“狐貍社”的品牌創始人,劉辰希自然還要面對一些只有他能承擔的壓力。自從2014年回國之后,這位高產的作家便再未出版過新作;而當面對“狐貍社”的事務,在策劃和邀請嘉賓方面,團隊中的其他人并沒有辦法予以援手,這些都讓他困惑和疲憊。于是,似乎是理所應當的,“狐貍社”的第十期沙龍成為了最后一期。
只是,不同于外界的猜測,喀納斯湖畔的“狐貍書屋”仍舊在正常地營業,關于“狐貍社”的網劇劇本開發也已接近尾聲。劉辰希說,或許在適當的時候,他們還會再回來。
的確,狐貍一出生就那么大。在茫茫黑夜里,它只能聽到北方的朔風,卻看不見皚皚白雪。雖然天寒地凍,路遠馬亡,可狡猾的狐貍卻并不會死去,它把從出生就開始積攢的食物帶回了洞穴,蟄伏等待萬物復蘇的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