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為何謀求向阿富汗增兵？

肖建明

“聽信了特朗普要結束在對外干預上花錢的人，聽完這個演講多么失望啊！”在特朗普8月21日晚在弗吉尼亞州邁爾斯堡軍事基地內宣布將“加大美軍在阿富汗的存在”之后，剛迎來班農“回歸”的美國布萊特巴特網站連發5篇文章加以抨擊。

特朗普之所以違背競選承諾、增兵阿富汗，臺面上的理由是：美國在阿富汗打了16年仗，不能一無所獲；倉促撤軍會給恐怖分子留下空間；阿富汗政府可能瓦解，美國在阿富汗和南亞地區面臨巨大風險。他因此授權駐阿美軍靈活調整反恐戰略，不必依據預設時間表行動；在敲打巴基斯坦的同時，他還邀請印度更多參與阿富汗事務。

對此，阿富汗當局和美國共和黨建制派均表示贊賞，但阿富汗塔利班發出“帝國墳場”警告，阿富汗前總統卡爾扎伊也表態反對，而有俄專家指責，美國不放棄阿富汗，是要用它作“對抗中俄的橋頭堡”。

實際上，特朗普政府不便明言的一個增兵理由是，擔憂俄羅斯趁美國“離場”而主導阿富汗事務，甚或將阿富汗變成另一個敘利亞。

阿富汗局勢繼續惡化

據CNN稍早前報道，它得到的兩段視頻顯示，阿富汗塔利班武裝人員配有去掉了標牌的俄制突擊步槍和沖鋒槍—這似乎“印證”了美國駐阿富汗最高司令約翰·尼科爾森和阿富汗一些官員關于“俄羅斯為塔利班供應武器”的說法。

但近日，美國媒體又報道，阿富汗塔利班在其官網上發布了一段宣傳片，顯示一名塔利班武裝人員手持一支7.62毫米口徑突擊步槍，這種武器通常配發給美國特種部隊，如海軍陸戰隊突擊隊和陸軍游騎兵。宣傳片中還可看到塔利班武裝人員手持美制M4卡賓槍和M16步槍。

不管“武器門”真相如何，有一個事實是確定的：俄羅斯曾把塔利班定性為恐怖組織，但近年來卻在“伊斯蘭國”問題上與塔利班共享情報；今年以來，俄羅斯積極參與阿富汗問題，連續召開相關的國際會議，并把美國排除在會議之外，這讓美國感到擔憂。尤其，這一“劇情反轉”發生在阿富汗局勢繼續惡化的背景下，更讓美國如芒在背。

2017年2月聯合國發布報告稱，阿富汗平民死亡人數在2016年達到有記錄10年來最高，約11500名平民被殺或受傷。這表明在北約作戰部隊撤出阿富汗后的兩年多時間里，伊斯蘭國（IS）、基地組織等恐怖勢力在那里日益猖獗。

今年以來，阿富汗全國近半數省份武裝沖突不斷。阿政府目前實際有效控制的領土只占全國52%，與2015年時的72%相比下滑明顯。IS勢力從2014年底開始，向朱茲詹省等阿富汗邊境地區滲透。媒體援引英國皇家三軍研究所的相關統計稱，阿富汗境內目前有7000至8500名IS武裝人員及其追隨者。有分析認為，阿富汗本來沒有什么IS，只不過是塔利班戰士把白旗換成了黑旗而已。

阿富汗經濟形勢也不容樂觀。世界銀行的報告稱，阿經濟2016年增長0.5%，是近14年來最慢的增長。經濟惡化令塔利班的招募變得容易；IS也不難招募到當地人。鑒于IS在伊拉克、敘利亞勢力范圍遭到嚴重擠壓，未來或有更多該組織武裝人員流竄入境阿富汗。現在的問題不是叛亂分子揮動IS的黑旗還是塔利班的白旗，而是需要一場決定性的勝利來消除威脅。

當前在阿富汗，美國所領導的國際部隊還剩不到1.4萬人（其中駐阿美軍規模約為8400人），這只是2011年高峰時期十多萬大軍的一小部分。今年2月美軍駐阿部隊司令尼科爾森上將在國會作證時稱，美軍須增兵數千人來打破阿富汗反恐僵局。到了8月，有傳美國考慮向阿富汗增兵4000人，或派遣逾5000名雇傭兵。但不管特朗普如何逆轉奧巴馬任期末的“綏靖的和平”路線，再增兵到10萬是不可能的。

俄羅斯轉變對阿戰略

特朗普政府謀求向阿富汗增兵，以加大打擊IS力度。這是看到了俄羅斯正以防范IS為借口，在臺前幕后與塔利班眉來眼去，有可能“反向重演”美國當年在阿富汗支持圣戰分子“抗蘇”的歷史，變成俄羅斯支持塔利班抗美。

1989年2月，蘇軍被迫撤出阿富汗。之后，阿富汗各派抗蘇武裝爭權奪勢，內戰重燃。1994年塔利班在巴基斯坦扶持下興起，1996年9月攻占喀布爾，建立了塔利班政權。塔利班上臺之后，把阿富汗改為“阿富汗伊斯蘭酋長國”。

隨著美軍2001年推翻塔利班政權，俄羅斯決定有限卷入美國領導的阿富汗戰爭。當巴基斯坦拒絕北約車隊通過時，俄羅斯向北約提供了關鍵的后勤運輸線路，還默許美軍在吉爾吉斯和烏茲別克建立軍事基地。這些做法使俄羅斯在當時成為美國不可或缺的伙伴。

俄羅斯通過積極援助阿富汗，也獲得介入阿富汗事務的機會。俄羅斯一直是阿富汗最大的成品油供應商，占阿富汗進口成品油的一半。雙方的軍事技術合作也在上升：俄羅斯向阿富汗提供反恐培訓和裝備，培訓阿富汗軍人和警察；阿富汗要求俄羅斯考慮向阿提供服務和后勤保障的可能性。

普京曾經認為，只要俄羅斯成為阿富汗問題的關鍵角色，美國就需要俄羅斯的幫助以結束阿富汗內戰。但在過去幾年里，當俄羅斯發現阿富汗對美國而言不再是那么重要時，普京改變了以往的想法。

2003年，俄羅斯最高法院曾將阿富汗塔利班列為恐怖組織，當時的普京還沒有與塔利班交朋友的計劃。隨著阿富汗局勢惡化，以及美俄在2014年克里米亞和烏克蘭問題上關系緊張，普京認為讓俄羅斯和中亞盟友免受阿富汗動蕩之危害的最好辦法，就是加強塔利班在新的政治框架中的地位，因為如果塔利班的影響真能超越阿富汗政府、迫使美軍撤出阿富汗的話，受益的就是俄羅斯了。

美軍近年來在阿富汗的頹勢，也促使普京改善與阿富汗塔利班的關系。塔利班在昆都士之戰中使用了更為先進復雜的俄制武器，如82毫米迫擊炮、夜視設備和導彈，西方也不清楚這些武器是經由巴基斯坦還是伊朗進入塔利班控制區的。阿富汗官員則逐步相信，俄羅斯開始軍事支持塔利班的圣戰運動。

俄羅斯認為，塔利班在某種程度上代表的是阿富汗的國家力量—這暗示要把塔利班和基地組織或IS區別開來。俄羅斯還認為，塔利班沒有國際圣戰的意圖，美國不也與塔利班進行過談判嗎？只是不成功而已。俄羅斯在敘利亞問題上與伊朗和土耳其合作取得了一定成效，也想與伊朗、中國及巴基斯坦合作在阿富汗問題上取得成果。去年底的俄中巴三方莫斯科會晤，就旨在討論阿富汗的安全局勢。

基于歷史，俄羅斯認為阿富汗是一個很難平定的國家，但俄又不像美國那樣可以放棄阿富汗—阿富汗對美國的重要性不如敘利亞，俄羅斯卻不可能忽略這個坐落在其勢力范圍南部的國家。俄政府與塔利班改善關系，可以提高俄羅斯與美國討價還價的地位；與塔利班保持緊密關系，則除了打擊IS等伊斯蘭極端組織外，還有其他考量。

俄拉攏塔利班的考量

俄羅斯總統的“阿富汗問題特使”扎米爾·卡布洛夫，近日批評美國計劃用雇傭兵取代士兵是“絕望而愚蠢的舉動”。但卡布洛夫自己卻在2016年12月8日宣布，俄政府與塔利班領導人進行了外交接觸。

在蘇聯入侵阿富汗初期，卡布洛夫還只是蘇聯駐阿富汗大使館的一名低級外交官，后來又成為克格勃在阿富汗的負責人。他在阿富汗前后待過30年，在1990年代曾與隱居的塔利班前領導人奧馬爾會晤過。最近兩年，他成為推動俄羅斯調整阿巴戰略的核心人物。

俄羅斯與阿富汗塔利班的接觸，可能有以下幾方面的考量：

首先，提醒西方在地區或國際舞臺上討論阿富汗問題時，不能忽視俄羅斯的利益。美國、中國、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的四方會談使俄羅斯覺得被邊緣化了，盡管四方會談最終失敗了。后來，俄羅斯搞了個三方會談：俄羅斯、中國和巴基斯坦。今年2月，俄羅斯在莫斯科舉行了一個包括俄羅斯、阿富汗、巴基斯坦、中國、伊朗和印度在內的國際會談，美國和北約被排除在外。

其次，討好塔利班是普京發出的一個信號，顯示就像美國支持敘利亞反對派動搖阿薩德政權一樣，俄羅斯也是可以動搖阿富汗政府的；若西方繼續向敘利亞反對派提供防空武器，將迫使俄羅斯以同樣的方法“武裝塔利班”。通過支持塔利班，俄羅斯可以對美國和北約在這一地區的利益施加障礙，此舉除了意在中東事務外，也可對中亞地區輻射影響。

第三，俄羅斯在中東和阿富汗都感受到了IS的威脅。它擔心IS會向北擴張進入中亞和俄羅斯，因為許多IS戰士都來自被稱為“俄羅斯安全后院”的中亞國家。俄安全部門估計，有大約300名中亞居民加入了IS；車臣及周邊地區的原教旨主義者也向IS效忠。塔利班同樣面臨IS威脅，所以從2015年末開始，俄羅斯與塔利班開始共享打擊IS的情報。

卡布洛夫說，阿富汗有1萬名IS恐怖分子。而西方認為，俄羅斯夸大了IS對其的威脅，通過炒作IS威脅，俄羅斯不僅可以為它與塔利班的合作找到合法性，也可以為加快軍事部署（例如在阿富汗實施一場類似它在敘利亞的干預）鋪平道路，繼而擴大對中亞的政治影響。

第四，阿富汗的鴉片問題也是俄羅斯所頭痛的大事。俄羅斯和烏克蘭擁有世界上24%的毒品注射者；阿富汗生產全世界90%的鴉片，絕大部分又是在塔利班控制的地盤上生產；俄羅斯作為世界上最大的毒品消費市場之一，每年有7萬人死于來自阿富汗的毒品。因此，要打擊毒品產業，塔利班可能是比阿富汗聯合政府（總統加尼、首席行政長官阿卜杜拉）更好的合作伙伴。

1990年代，塔利班因支持車臣武裝分子、庇護中亞的恐怖網絡而得罪俄羅斯；現在，俄羅斯不再視塔利班為其安全的主要威脅，相反，視其為比阿富汗政府更好的禁毒、反恐的合作伙伴。然而，全世界都很清楚，塔利班不但不會停止鴉片生產，反而在靠它來籌集資金。鴉片生產每年能給塔利班帶來約4億美元的收入。俄羅斯自2007年以來與塔利班的接觸，并沒有減少阿富汗的鴉片生產。現在，阿富汗3500萬人口中有超過100萬人吸食毒品—吸毒者比例全球最高。

即便是與塔利班合作打擊IS，也不是一個好借口，因為塔利班自己并不能清除IS；事實上，IS的許多成員都來自塔利班，俄羅斯所支持的塔利班成員后來大多加入了IS。因此，俄羅斯支持塔利班最終可能會惡化阿富汗的安全局勢。

2016年末，俄羅斯官方主動暫停了與塔利班的接觸，一是它對美國特朗普政府有一定的期望：如果美俄關系得到改善，俄羅斯將凍結與塔利班的關系；如果美俄關系變壞，塔利班就會成為俄羅斯手中的一張王牌。二是考驗塔利班：如果塔利班能在恐怖主義和毒品問題上表現積極，俄羅斯打算將這一關系向前推進；反之，則僅僅與塔利班保持最低限度的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