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那條歷史的河邊(外一題)

盧一心

站在土地上，向上看還是向下看，是一個問題，尤其是對于生活在山區(qū)里的人們來說，更是如此。每一塊土地都有自己仰望或者俯視的姿勢。

向上看，意味著必須抬頭望向天空，去尋找心目中的那片云，然后乘著它，飛向遠方；向下看，意味著必須低下頭，去深入腳下的這塊土地，讓目光生根，讓足跡發(fā)芽。其實，無論是向上看還是向下看，都是一種哲學的思考和結晶。

向上看，會有一種遼闊的感覺，恍如進入某一個夢境；向下看，心頭必然變得沉重，大地的面孔和表情很斑駁。向上看，天空很遠很藍又很無垠；向下看，大地變得很深很重又很神秘。向上看，人有一種很虛幻的感覺；向下看，人會變得很真實。世間總有很多的東西在這種虛無縹緲又很現實之間纏綿和若即若離。

然而，對生活在山區(qū)里的人而言是沒有選擇余地的，向上看是他們的追求和向往，也是一種掙扎和突圍；向下看，既是一種宿命也是一種現實。我發(fā)現，一直抬著頭走路的人，其內心是充滿向往的。一直低著頭走路的人，其實也一樣，只不過表達和掩飾的方法和途徑略有不同而已。同樣的地方在于，其對頭頂上的天空都保持一種希冀，而對腳底下的大地也始終有一種畏懼感，這就是人生。

我是一個生活在山區(qū)里的人，自小對天空產生信仰，也對大地充滿敬畏，這就是我的宿命與現實。站在那條歷史的河邊，向下看，天空就在我的腳下，變幻得根本無法捉摸。然后抬頭仰望天空，我發(fā)現，天空上的那些云，其實就是大地的補丁，其在不經意間被一陣風刮上了天空，然后變成了云。因此我也知道了，無論是天空還是大地，其實也都是有缺陷的。凝目注視，我發(fā)現神的天空原來也只是大地的倒影。老子的笑臉出現在天空之上，其實也只是一種符號或者注解。

天空上同樣有一條河，它的名稱就叫銀河或者天河。神通過這條河觀看大地的原形。我猜想，那里附近應該同樣也有草地和牛羊，包括青蛙和螢火蟲等，反正大地上有的天空上也應該有，否則，神又如何生存，未來的人類又如何在上面安居？可見，天空原來也是大地的另一座家園，或者說，大地只是天空的一張床鋪而已。但無論如何，神是從天上往下看，而人是從地下往上看。這樣一想，神也是人，人也是神了，無論從天上往下看，還是從地下往上看，人神都是一樣的。

當然，我不想再浪費太多的心思去想那些不著邊際的事，還是回到現實吧。

大地上的流水潺潺，聲音滋潤而又細膩，萬物在周圍蓬勃生長，仰望著天空，這就已經夠了。再加上每一滴水、每一朵浪花都是那么真實，就更加浪漫了，許多富有想象空間的事物都是從每一種真實開始的，神話也是真實的另一種鏡像。

我看見周圍一座座高山都像神一樣矗立著，因此我只有頂禮膜拜的份兒了。每次我在山上攀爬，都能強烈意識到我越來越接近天空了，這就是神給我的力量和啟示。人活著不能沒有寄托，更不能沒有方向和想象，否則就只有向下看并永遠沉淪下去。當然，還有一種狀態(tài)是無法比擬的，那就是神的境界和歸依。

我看見山區(qū)里的路都很窄很小而且很彎曲，下雨天泥濘的路雖然越來越少了，但大部分山里人的目光還是穿不過雨簾，只停留在淅淅瀝瀝的雨聲當中，這就是他們的眼界。當然，在雨中聽雨聲是非常浪漫的事情，但是，如果目光穿不過雨簾所謂的浪漫就是一種浪費。我常常在雨中仰望天空，而腳底卻是濕漉漉的。

我們家鄉(xiāng)有一條河，雖然它不是天上的銀河或者天河，但我通過它看到了周圍的農作物包括人類某個個體生命的生長過程，這簡直就是一種奇跡。此外，我還經常通過它仰望過天空，其實我的姿態(tài)是向下看的，這情景很富有詩意。我還常常在河面上看見船只和水鳥，還有漁夫的影子，我知道其都是神的化身。

山區(qū)周圍的景致都異常優(yōu)美，仿佛喚一聲就有人會從空氣中走出來，并微笑地和你打招呼，生命的奇跡也經常是在這種狀態(tài)下誕生的。一個山區(qū)的老人扛著鋤頭的樣子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古代的象形文字，包括他臉上的表情和紋路，溝溝坎坎中可以播種許多種子，還有陽光和希望等。當然，背著孩子的婦女也很像古陶瓷，入夢的濤聲提醒我們還有許多看不到的東西，包括情感和歲月隱秘的部分。

船總是要順水而行的，如果逆水行舟其艱難的程度無以言喻。不過，人們在向上看或向下看的同時，其實也要向前看或向后看。向前看是為了尋找出路，正如向上看一樣是為了打開自己的天空；向后看也不一定意味著落后，向后看的景點有時比向前看更有成熟的魅力，畢竟真正美的東西貴在發(fā)現和珍惜。

我想過一些過去的事情，這也和向上看或向下看有關，同時也和向前看或向后看有關。過去是什么？過去并不是以一個失敗者的姿態(tài)出現的，更多的應該是一種回歸和再現。當我莊重而又嚴肅地凝望著一條河流呈現的姿態(tài)時，我的靈魂已經被叩響，周圍的空氣和陽光已經凝固成岸邊的石頭，血肉之軀橫亙在天上。

古代人的隊伍穿越時空，我看見了他們剽悍的身影和有血性的一面，他們在叢林中若隱若現，置陰謀與邪惡于死地，互相的暗算只能證明人類也有丑陋的一面。異常寧靜的那條河流或許已經消失了，但我還能從土地里嗅到他們的汗味，包括血腥。古代人的文明如今已成化石，但是，向下看或向后看還能看到許多。

是的，河流也是有靈魂的，不管是天空的銀河或者地面上普通的河流都是一面鏡子，也能夠儲藏記憶，包括過去的往事。過去就復活在未來之中。當然，我也看到過失敗者的影子和足跡包括教訓，他們一個個倒下被時間碾過，然后就化為烏有，也有的留下了殘渣。勇敢的人從一滴水中也可以聞到他們身上的氣味。

整條河流都是屬于歷史的，也屬于現在和未來。當現在和未來變成歷史時，那條河流就是屬于歷史的。我做夢也想去暢游一番，然后看看過去，現在和未來。當恐懼中的黎明從噩夢中醒來，滿臉笑容地出現在陽光底下時，那就是未來的樣子。而我將繼續(xù)蜿蜒在生命的旅程中，我體驗到生命最本能的那種沖動和興奮。

后來，我的生命中出現了另外一個她，就站在那條歷史的河邊，美麗而又寧靜的風景，對我的心靈產生了巨大的震撼和等待。于是我恨不能馬上與她一同騎著一匹白馬沿著河邊散步，閑著的時候就讓那匹靈魂的白馬去河邊吃草，陽光灑在它的身上，包括我們的身影都被拉得很長，那是多么富有詩意的浪漫等待。

頻頻回首的人們好像有什么心事，依依惜別于這片綠水青山，恨不能早日走出這條山路，或者直接向上飛升。點點滴滴的雨水融入河流變成了許多的魚，據說人的前身也是從魚演變而來的，如今只是還魚如魚而已。山坡上還有什么要綻開嗎？很顯然，大山深處暗藏著一股暖流，正隨著季節(jié)上升，一起涌上天空。

沒想到的是，她的到來讓我看透了季節(jié)的變化。原來循環(huán)往復的心事，也需要向上或者向下探視，真正的懸崖是在心底，河水最深的地方離人心最近。仰望天空，我已經懂得了美的欣賞，哲學的高度其實并沒有高度可言。我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想要唱起一首沒有任何主題的歌，水漂過的聲音很快就入夢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