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玲娣++楊建飛
內容提要20世紀70年代,凱恩斯經濟學因缺乏微觀基礎而對滯漲解釋乏力,盧卡斯和拉赫曼則基于不同的研究視角,主張將預期問題引入宏觀經濟分析,引起了經濟學界的極大關注。本文以科學和解釋兩種不同的經濟學研究視角作為切入點,比較了理性預期學者盧卡斯和奧地利學者拉赫曼的預期理論,發現他們在涉及預期問題的核心議題——行為人、時間和不確定性、均衡以及資本等方面存在本質上的認知分歧,表現為“代表性行為人與真實人”“信息和風險與知識和不確定性”“均衡與過程” 以及“同質資本與異質資本”上的觀點對立。將作為凱恩斯經濟學對手的盧卡斯和拉赫曼的預期理論進行比較研究,有助于深刻認識經濟學發展的困境以及當前宏觀經濟的形勢。
關鍵詞科學的視角解釋的視角行為人時間不確定性均衡資本
〔中圖分類號〕F091.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447-662X(2017)06-0048-12
一、引言
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后,多國政府出臺經濟刺激措施,但是至今世界經濟仍深陷泥沼,復蘇乏力,凱恩斯經濟學遭遇嚴峻現實挑戰。凱恩斯經濟學的致命弱點在于缺乏微觀基礎,而預期問題則是構建宏觀經濟學微觀基礎的關鍵問題之一。早在1943年,奧地利學者拉赫曼(L.M. Lachmann)發表了一篇題為《預期在作為一門社會科學的經濟學中作用》的論文,提倡將預期問題引入奧地利經濟學的分析之中。1970年代“滯漲”發生后,拉赫曼又完成了一部題為《宏觀經濟思考和市場經濟——有關忽視微觀基礎及其影響的論文》的著作,主張以預期作為關乎學派主觀主義方法的影響的問題,將宏觀經濟現象還原到基于手段-目的模式的人類行為框架之內進行理解,從而展開對以薩繆爾森(P.A. Samulson)、索洛(R.M. Solow)為代表的新古典-凱恩斯主義綜合學派(后凱恩斯主流經濟學派),甚至劍橋學派(后凱恩斯非主流學派)的理論批評。與此同時,理性預期學者盧卡斯(R.E. Lucas)主張將宏觀經濟學研究回歸到新古典分析框架之內,通過引入理性預期假設,從市場和經濟行為人的表現進行經濟分析,從而發起對新古典-凱恩斯主義綜合派的理論和政策的全面挑戰。
盡管理性預期學派和奧地利學派以及著名的貨幣主義學派,在支持市場經濟和反對政府干預上具有相同的立場(因此被學界通稱為新自由經濟學派),
但是,在經濟學研究方法上,理性預期學派和貨幣主義學派與新古典-凱恩斯主義綜合學派而非與奧地利學派有更多的共同之處:前三個學派都對始于瓦爾拉斯、帕累托等人的數學形式主義的均衡分析方法推崇備至,而奧地利學派則信奉由米塞斯開創的人類行為學方法。數學形式主義的均衡分析方法仿效牛頓經典力學方法而形成。對于將這種方法不恰當地引入經濟學研究中,哈耶克將其概括為“唯科學主義”并加以批判。而人類行為學方法,是一門獨特的社會科學方法,它以人類的行動為研究對象,強調對真實世界的解釋和理解。后來,拉赫曼L. M. Lachmann, “The Science of Human Action,” in Walter E. Grinder, eds., Capital, Expectations, and the Market Process, Kansas City: Sheed Andrews and McNeel, Inc., Subsidiary of Universal Press Syndicate, 1977, pp.94~111.和他的學生拉沃伊(Don C. Lavoie)D. C. Lavoie, “The Interpretive Dimension of Economics: Science, Hermeneutics, and Praxeology,” The Review of Austrian Economics, vol.24, no.2, 2011, pp.91~128.等人發現了人類行為學與歐洲大陸的哲學解釋學之間的內在聯系,并積極推動奧地利經濟學的解釋學轉向(interpretative turn)。L. M. Lachmann, “Austrian Economics: A Hermeneutic Approach,” in Don Lavoie, eds., Expectations and the Meaning of Institutions:Essays in Economics,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94, pp.276~290.由于遵循科學和解釋兩種不同的經濟學研究視角,盧卡斯和拉赫曼在涉及預期問題的核心議題——行為人、時間和不確定性、均衡以及資本問題——上產生了根本上的認知分歧,從而形成了各具特色的商業周期理論,由此在認識凱恩斯經濟學的缺陷上存在層次和深度上的差異。
因倡導和發展了理性預期與宏觀經濟學研究的運用理論,深化了人們對經濟政策的理解,并對經濟周期理論提出了獨到的見解,1995年盧卡斯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但是由于他的理性預期假設過于嚴苛,與現實相去甚遠,多年來不斷遭到國內外學者的批判和挑戰。在主流經濟學內,西蒙(H.A. Simon)提出有限理性學說,H. Simon, Models of Bounded Rationality, vol. 1~3, MIT Press, 1982.之后以有限理性學說為基礎,經濟學界出現了有限理性預期理論、理性疏忽理論、粘性信息理論以及粘性預期理論等的一系列預期理論。李拉亞:《理性疏忽、粘性信息和粘性預期理論評介》,《經濟學動態》2011年第2期。席勒(R.J. Shiller)R. J. Shiller, Irrational Exuberance, Crown Business, 2006.從非理性角度研究預期,阿卡洛夫(G.A. Akerlof)和席勒(R.J. Shiller)G. A. Akerlof and R. J. Shiller, Animal Spirits: How Human Psychology Drives the Economy, and Why It Matters for Global Capitalism (New Editi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0.談到了動物精神和預期的關系。而在由弗萊德曼(R. Frydman)和菲爾普斯(E.S. Phelps)R. Frydman and E. S. Phelps, Rethinking Expectations: Way Forward for Macroeconomics,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3.編輯的書中,出現了研究預期問題的多種多樣的角度,例如學習和非完全知識與預期的關系,預期協調失敗和市場的波動性以及自發性的預期和資產市場等等。汪丁丁汪丁丁:《“盧卡斯批判”以及批判的批判》,《經濟研究》1996年第3期。則在“盧卡斯批判”的基礎上提出了“盧卡斯批判的批判”,反對經濟學研究中出現的理性主義的泛濫。與此同時,在非主流的奧地利經濟學派中,加里森(R. Garisson)R. Garrison, Time and Money: the Macroeconomics of Capital Structure,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1.則從奧地利學派主觀主義的角度,嚴厲批判盧卡斯的理性預期學說與現實不符。與引起廣泛關注的盧卡斯的理性預期理論形成鮮明對照,“作為一個持不同政見的學派——奧地利學派——中的持不同政見的成員,拉赫曼的作品在整個經濟學界不出名”,D. C. Lavoie, “Introduction,” in Don Lavoie, eds., Expectations and the Meaning of Institutions:Essays in Economics,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94, p.1.特別對國內學術界則極為陌生。因此,他的預期理論的影響力主要限于奧地利學派之內。加里森,當代著名的奧地利學派的宏觀經濟學家,除了對拉赫曼的預期理論進行了理論剖析R. Garrison, “The Kaleidic World of Ludwig Lachmann,” Critical Review, vol. 1, no. 3, 1987, pp.77~89.并對拉赫曼預期理論對宏觀經濟學研究的意義進行了探討R. Garrison, “The Lachmann Legacy: An Agenda for Macroeconomics,” South Africian Journal of Economics, vol.65, no.4, 1997, pp.214~223.之外,還比較了盧卡斯、哈耶克和拉赫曼三者在預期、制度和均衡趨向上的認知差異。R. Garrison, From Lachmann to Lucas: on Institutions, Expectations, and Equilibrating Tendencies, Palgrave Macmillan UK, 1986.此外,在由拉沃伊所編輯的拉赫曼的文集中的引言部分、D. C. Lavoie, “Introduction,” in Don Lavoie, eds., Expectations and the Meaning of Institutions:Essays in Economics,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94, pp.1~19.由科普爾(R. Koppl)所編輯的紀念拉赫曼的文集R. Koppl and G. Mongiovi, Subjectivism and Economic Analysis: Essays in Memory of Ludwig M. Lachmann,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98.中以及在對與預期理論緊密相關的拉赫曼的制度理論的研究〔例如科普爾(R. Koppl)R. Koppl, Big Players and the Economic Theory of Expectations, Palgrave Macmillan, 2002.以及福斯(N. Foss)和葛莎莉(G. Garzarelli)N. Foss and G. Garzarelli, “Institutions as Knowledge Capital: Ludwig M. Lachmanns Interpretative Institutionalism,” Mpra Paper, vol. 31, no. 5, 2006, pp.789~804.〕中,我們看到奧地利學者有關拉赫曼預期理論研究的文章。而在主流經濟學的研究中,科丁頓(A. Coddington)A. Coddington, “Deficient Foresight: A Troublesome Theme in Keynesian Economics,”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vol. 72, no. 3, 1982, pp.480~487.在研究凱恩斯經濟學中有缺陷的預見這一主題時,提供了有關比較凱恩斯、盧卡斯和拉赫曼之間預期理論的一個視角。
俗話說,對手是鏡子。本文旨在通過對盧卡斯和拉赫曼兩者的預期理論進行比較,期望獲得審視當前低迷的世界經濟以及凱恩斯經濟學所遭遇的理論困境的恰當視角。在已有的有關盧卡斯和拉赫曼預期理論比較的文獻中,加里森著重于描述盧卡斯、拉赫曼以及哈耶克不同的均衡立場(盧卡斯是“始終均衡”,拉赫曼是“從未均衡”,而哈耶克則是“趨向均衡”),并通過引入制度在均衡分析中的作用以表明自己與哈耶克觀點相同。而科丁頓(A. Coddington)強調凱恩斯、盧卡斯以及拉赫曼三者在預期理論上的差異,不在于預期本身而是在于三者對經濟體的以下不同看法而造成預期被從不同角度引入宏觀經濟分析:凱恩斯將整個經濟體區分為投資部門和消費品部門,盧卡斯和拉赫曼都消除了這樣的差異,分別將整個經濟體視為像凱恩斯提到的消費品部門和投資部門。相比于加里森和科丁頓側重于分析盧卡斯和拉赫曼兩者在預期問題上認知差異的具體表現,本文則期望從兩個理論背后所隱藏的研究視角出發來探討雙方在預期本身問題上的認知差異,客觀且準確地反映出盧卡斯和拉赫曼兩者在與預期有關的多方面議題上的根本的認知差異。
二、研究視角上的差異:科學的與解釋的
盧卡斯和拉赫曼在預期理論研究視角上的分歧,可追溯到邊際革命時期三大巨頭瓦爾拉斯、杰文斯和門格爾之間的理論分野。受英國經驗主義影響,被牛頓經典力學所取得的巨大成功折服,前兩者期望將經濟學構建成像自然科學一樣的科學體系。于是,無差異曲線、均衡分析技術、微分、函數等數學工具在經濟學研究中大量出現,經濟學研究踏上了一條還原論和機械論的研究之路。后來,到了馬歇爾創立新古典經濟學時,這條研究思路被繼承下來,并由此確立了以穩定性偏好、理性選擇和相互作用的均衡結構為三大“硬核”的經濟學研究綱領。[冰]埃格特森:《新制度經濟學》,吳經邦等譯,商務印書館,1996年,第11頁。在這一研究綱領下,羅賓斯(L. Robbins)給出了后來被奉為圭臬的經濟學的定義:“經濟學是一門研究作為目的和具有不同用途的稀缺手段之間關系的人類行為的科學。”L. Robbins, An Essay on the Nature and Significance of Economic Science, London: Macmillan, 1932, p.16.之后,雖然凱恩斯以三大心理學定律為基礎構建起以“有效需求不足”為特征的宏觀經濟理論,直接挑戰了新古典綱領的“硬核”,但是凱恩斯主義缺乏微觀基礎的固有缺陷迫使希克斯在新古典經濟學的一般均衡分析基礎上發展出IS-LM曲線。雖與薩繆爾森在經濟學研究方法上存在“預測”和“解釋”之爭,弗里德曼(M. Friedman)、盧卡斯和貝克爾(G. Becker)等學者仍然是數學形式主義的均衡分析方法這一根本的“科學主義”立場的堅定支持者。而如今這種“科學主義”的經濟學研究方法被從原有新古典-凱恩斯主義綜合學派中所分離出來的新凱恩斯經濟學派繼承并進一步向前推進。
與瓦爾拉斯和杰文斯截然不同,受亞里士多德形而上學的“本質主義”的影響,門格爾則發展出一套既研究物質世界的性質(自然資源的稀缺性)又研究人類的性質(對更大需要滿足的渴望)的,追求對經濟世界的本質結構進行研究的思路。E. Kauder, “Intellectual and Political Roots of the Older Austrian School,” Zeitschrift für National Konomie, vol.17, no.4, 1957, pp. 413~415. 轉引自L. H. White, The Methodology of the Austrian School Economists, New York: the Center for Libertarian Studies, 1977, p.7. 這就是要發現從涉及要素的必不可少的性質中產生的,并且不管時間和空間總是正確的定律。門格爾創立的這一方法被后來的奧地利學者米塞斯(L. von Mises)繼承并進一步發展。米塞斯創立了“人類行為學(praxeology)”,認為經濟學就是一門研究真實世界中“人類行動”的學科。拉赫曼發現,人類行為學與胡塞爾(E.Husserl)的以“生活世界(lebenswelt)”“意向性(intentionality)”和“主體間性(lntersubjectivity)”為三大核心概念的現象學、韋伯(M. Weber)的強調“理解(Verstehen)”的社會歷史方法、舒茨(A. Schutz)的現象學社會研究以及凱恩斯學者沙克爾(G.L.S. Shackle)的主觀主義思想都有著密切聯系。因此,拉赫曼提出經濟學的研究任務在于:“通過人的行動以及計劃的踐行等方式,使我們所置身于期間的世界終為人所理解。”L. M. Lachmann, “Sir John Hicks as a Neo-Austrian,” in Walter E. Grinder, eds., Capital, Expectations, and the Market Process, Kansas City: Sheed Andrews and McNeel, Inc., Subsidiary of Universal Press Syndicate, 1977, p.261.這樣,由于強調對人的行動以及人的行動所帶來的無意結果的解釋和理解,奧地利學者選擇采用了一種被邁爾(H. Mayer,米塞斯在維也納的學生)稱為“生成-因果的(genetic-causal)”方法這個概念最早來自Hans Mayer, “Die Erkcnntniswert der Funktionellen Preistheorien,” in Die Wirtschaftstheorie der Gegenwart, Vienna:Spinger, vol.2, 1932. 也可參見L. H. White, The Methodology of the Austrian School Economists, New York: the Center for Libertarian Studies, 1977, p.9.來進行經濟學研究。生成-因果的方法設法闡釋一種狀態何以形成,以及一種狀態是怎么轉變為另一種狀態的,顯然這是一種與主流經濟學僅限于描述均衡狀態完全不同的方法,它被柯茲納(I.M. Kirzner)視為奧地利學派在理解經濟理論方面重要的和與眾不同的地方。I. M. Kirzner, “Austrian School of Economics,” in The New Palgrave: A Dictionary of Economics, vol.1, London: Macmillan, 1987, pp.145~151.
主流經濟學和奧地利經濟學分別選擇數學形式主義的均衡方法與生成-因果的方法,以及羅賓斯和米塞斯對經濟學做出的不同界定——前者認為,經濟學研究一定約束條件下人類行為(human behavior)的最大化的問題(一個理性的問題),而后者研究“人類行動(human action)”,一種有意識的人類行為(human behavior)米塞斯在《經濟學的認識論問題》一書中明確指出,行動(action)與行為(behavior)不同,行為概念要更為廣泛,既包括有意識的行為,也包括無意識的行為。而人類行動是有目的性的,因此僅與有意識的行為有關。目前經濟學界關于米塞斯及奧地利學者所使用的“action”一詞有兩種不同的譯法。第一種是將“action”譯為“行動”,如余暉翻譯的米塞斯所著的《人的行動——關于經濟學的論文》、王文玉翻譯的多蘭所主編的《現代奧地利學派經濟學的基礎》以及梁小民翻譯的米塞斯所著的《經濟學的認識論問題》等;第二種是將“action” 譯為“行為”,如臺灣的夏道平所譯的米塞斯所著的《人的行為》以及朱海就翻譯的德索托所著的《奧地利學派:市場秩序與企業家創造性》等。顯然,從米塞斯所做的經濟學方法的論述來看,將“action”譯作“行動”比譯作“行為”更合適。的問題,可從多蘭(E.G. Dolan)[美]埃德溫·多蘭:《作為非常規科學的奧地利學派經濟學》,[美]伊斯雷爾·柯茲納、[美]穆雷·羅斯巴德等著,[美]埃德溫·多蘭主編:《現代奧地利學派經濟學的基礎》,王文玉譯,浙江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5頁。對行動(action)和事件(event)做出區分來加以更為深刻地理解。多蘭認為,對于奧地利學者來說,行動包含兩個要素,第一個要素是事件,第二個要素是隱含在反事實命題(counterfactual proposition)中。一個行動發生,是因為行為人(agent)對事件的進程進行有目的的干預。“瓊斯為了殺死正站在懸崖下面的史密斯而推下一塊石頭”是一個行動,它一方面表明“一塊石頭從懸崖上落下了并砸死了史密斯”這一事件,另一方面表明,瓊斯為了達到他的謀殺目的而介入了事件,如果他沒有帶著這樣的目的介入事件,則石頭就不會掉下來,史密斯就不會死。由于反事實命題不能直接觀察,因此對于以科學為研究視角的主流經濟學家來說,他們只對可觀測的事件和事件之間的所謂經驗關系感興趣。而在奧地利經濟學家看來,事件意義上對經濟現象的描述只能說出真實世界中的部分事實,因為這一定會忽略或掩蓋真實世界的一個至關重要且復雜的成分——有目的的行動。羅斯巴德(M. Rothbard)[美]穆雷·羅斯巴德:《人類行為學:奧地利學派經濟學的方法論》,[美]伊斯雷爾·柯茲納、[美]穆雷·羅斯巴德等著,[美]埃德溫·多蘭主編:《現代奧地利學派經濟學的基礎》,王文玉譯,浙江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18~19頁。在對米塞斯的“人類行為學”進行闡釋時,認為“人有目的的行動”這一人類行為公理具有如下直接含義:個人的行動是有目的的,即指向目標;行動必定需要時間;人類必定行動。由于人的行動會改變事件的發展,因此人的行動必然涉及人與人之間的互動以及協調。顯然,羅賓斯的“有效利用(economizing)”(事件層面)強調的是理性經濟人(economic agents)的作用。汪丁丁曾引經據典,給出有關經濟學中“理性”涵義的結論性看法:“人的自利性”假設、“極大化原則”以及行為人之間自利行為的一致性假設。汪丁丁:《經濟學理性主義的基礎》,《社會學研究》1998年第2期。這種以數學形式主義的均衡所表現出的工具主義的假設表明,主流經濟學旨在研究針對外部稀缺情況的“人類的反應(human reaction)”,人類的頭腦以及頭腦的言說,比如行為人的預期、判斷、學習等主動行為,被排除在理論研究之外。而米塞斯的“人類行動”則凸顯了“企業家才能(entrepreneurship)”的重要性。這一點,可從米塞斯的學生格里夫斯(P.L. Greaves, Jr.)P. L. Greaves, Jr., “What Is Economics?” Mises Daily Articles, 2012/08/03, https://mises.org/library/what-economics.對米塞斯的“人類行動”做出的如下解讀加以理解:其一,僅有良好的愿望是不夠的;其二,未來也是可以改變的;其三,人的行動是獨一無二的。這意味著,人類行動雖是發生在現在,但是卻指向未來。而未來是不確定的,因此人的行動可能成功或失敗。但是,每個行為人能夠憑借自己的經驗和使用自己的想象去發現并且通過行動創造未來。
三、盧卡斯和拉赫曼預期理論上的差異
以科學和解釋的不同視角出發,盧卡斯和拉赫曼在預期問題密切相關的核心議題——行為人、時間和不確定性、均衡以及資本——上形成了截然不同的看法。由于包括拉赫曼在內的許多奧地利學者喜歡用隱喻的方式來形象且清楚地表達自己的理論觀點,本文也嘗試遵循這樣的方式來對兩種不同的預期理論進行比較。
1.行為人問題上的認知差異:“企鵝”與人
主流經濟學中,有關理性經濟人的假定與真實世界極為不符,例如,最重要的“自利性”假設,忽略了人性中的“社會性”的一面。但是為了追求“科學”的目的,這一假設被主流經濟學家欣然接受。這就為日后弗里德曼以及盧卡斯對經濟理論基本假設的認知——不必擔心理論的假設是否真實,而是要擔心假設是否有預測能力——埋下伏筆。當為宏觀經濟分析構建微觀基礎時,如何使得羅賓斯所言的微觀決策理論適用于宏觀經濟分析,一直是盧卡斯等人思考的問題所在。這時,數學形式主義的均衡方法給他們帶來了整體主義的分析的便利:微觀的總和就是宏觀,宏觀的分解就是微觀。于是,他們假定所有行為人具有相同的特性(這是理性的概念所內含的),并且將這些特性總計就可獲得代表性行為人(representative agent)。并且,由于代表性行為人包含所有行為人的共同特征,他們賦予代表性行為人理性預期、理性計算并采取最大化的行為的能力。盧卡斯對此做出如下解釋:“就像穆斯清楚闡釋的那樣,理性預期假設并不是一個‘行為假設。即,它并不試圖描述人們是如何理解環境、學習以及處理信息。具體的學習和適應過程應該是心理學家而非經濟學家的任務。”R. E. Lucas, “Asset Prices in an Exchange Economy,” Econometrica, vol.46, no.6, 1978, p.1429.
與盧卡斯以“行為”問題為由回避研究預期形成問題形成鮮明對照,拉赫曼認為預期是人的一個心智圖景,即“人的頭腦中未來世界的狀態的樣子”,P. Lewin, “Knowledge, Expectations and Capital: the Economics of Ludwig M. Lachmann: Attempting a New Perspective,” Advances in Austrian Economics, vol.1, 1994, p.238.它存在于“生活世界”中的行為人的想象之中。預期不是“在云端(up in the clouds)”:C. Ferlito, “Ludwig M. Lachmann against the Cambridge School: Macroeconomics, Microfoundations, Expectations, Rate of Profit, Equilibrium and Innovations,” Journal of Reviews on Global Economics, vol.4, 2015, p.13.一方面,預期是在一個人的知識和經驗的基礎上形成的,即“預期總是將存在疑問的,也就是要求被解讀的一種經驗具體化。”③④L. M. Lachmann, Capital and Its Structure, Kansas City: Sheed Andrews, 1978, p.20、15、23.另一方面,沒有預期,就沒有經濟行動。“預期,即企業家頭腦的那些所為,這些所為構成他的‘世界,診斷必須采取行動的所在的‘情況,并且在邏輯上先于計劃的制定。”③預期是一個與知識有關的動態過程,可與科學假設相似,因為兩者“表明在一個不完全明了的世界中在認知和取向上的一個嘗試;兩者具體表現將被隨后的經驗所驗證和改善的不完全知識。”④顯然,在拉赫曼的預期研究中,創造性的企業家才能有著突出的地位。
盧卡斯和拉赫曼在有關形成預期的行為人的認識上的對立是顯而易見的。對只為追求預測能力而做出代表性行為人的簡化假設,許多學者提出批評。在主流經濟學領域,哈特利(J.E. Hartley)認為,“代表性行為人模型既不是研究總體行為的一個適當的手段也不是一個特別有用的手段”,因為它的引入并非有助于實現所設想的三個目標:“作為避免盧卡斯批判的一種手段”,“有助于構建好的瓦爾拉斯均衡”以及“為宏觀經濟學提供微觀基礎”。 J. E. Hartley, The Representative Agent in Macroeconomics, Rouledge: Frontiers of Political Economy, 1997, p.3.科曼(A.P. Kirman)認為,這種研究僅從孤立的個人而非從不同個體間的互動開始,因此是“原始的和根本錯誤的”。A. P. Kirman, “Whom or What Does the Representative Individual Represent?” Journal of Economic Perspectives, vol. 6, no. 6, 1992, p.119.而在奧地利學者加里森眼里,宏觀經濟總量被代之以代表性行為人并以數學表達出來,并且假定代表性行為人形成預期、做出決定的想法只不過是“幻想”, 并且當將代表性行為人模型融入瓦爾拉斯一般均衡分析時,完全可用“冰景上的企鵝”的隱喻來加以描繪——“10000只企鵝散布在一個冰景中,其中一只不知姓名的企鵝在后面行列中高聲唱出‘我需要成為我(I Gotta Be Me)”。R. Garrison, Time and Money: the Macroeconomics of Capital Structure,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1,pp.22~38.
加里森用“企鵝”的隱喻來評價盧卡斯的代表性行為人的方法,清楚地表明了奧地利學者對所謂經濟學假定的基本立場。假定的簡化與假定完全不符合現實不是一回事。忽視人類行動的復雜性(包含人類頭腦間的交互作用),歪曲真實世界的多樣性,是以“人類行動”為研究對象的奧地利學者所無法接受的。拉赫曼是一個現實主義者,他強調“重要的是:我們從我們的方案中所強調的是哪一個現實的特征,以及我們從哪一個現實進行抽象”,L. M. Lachmann, The Market as an Economic Process, New York: Basil Blackwell, 1986, p.42.因此,從他的視角來看,代表性行為人無疑是“認知的超人”,能夠進行拉格朗日極值計算,無疑是對現實主義的極大冒犯。而對作為秉持理性行為分析的盧卡斯來說,他自然也“不能理解企業家對過去市場經驗的解釋并且嘗試形成未來經驗的預期”。A. M. Endres and D. A. Harper, “Wresting Meaning from the Market: A Reassessment of Ludwig Lachmanns Entrepreneur,” Journal of Institutional Economics, vol. 9, no.3, 2013, p.309.
2.時間和不確定性問題上的差異:“鐘表裝置”與“萬花筒”
預期問題與時間和不確定性問題密不可分。拉赫曼經常喜歡使用“萬花筒”和“鐘表裝置”的隱喻來表達他與主流經濟學者在對待時間和不確定性問題上的截然不同的看法。R. Garrison, “The Kaleidic World of Ludwig Lachmann,” Critical Review, vol. 1, no. 3, 1987, pp.77~89.
“鐘表裝置”反映了物理學家牛頓的時間觀:時間可以被看作一個“空間”、一個同質的連續體,事件在這個連續體中發生。這樣,時間就是絕對的、均勻的、獨立的、真實的且可逆的。時間可用一個抽象的代數量來代替,作為描述運動的一個參量,被運用于完全抽象的函數方法之中。像鐘表裝置一樣,鐘擺的未來位置可以從它的當前位置、質量以及影響擺動的力量大小和方向計算出來,事物的變化也可以由自變量、因變量以及某個操作慣例或編碼程序的一個抽象函數的想法所描述。在對待經濟學中的時間問題上,主流經濟學者接受了“鐘表裝置”的時間觀,將時間看作可逆的過程,像鐘表裝置中的齒輪一樣,因果關系將事件一個套一個地銜接起來,結果能夠得到準確預測,變化被壓縮到一瞬間完成。因此,時間在主流經濟學家看來不過是一個坐標軸,世界被呈現出“足夠安寧和閑適的” G. L. S. Shackle, Epistemics and Economics: A Critique of Economic Doctrine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72, pp.227~228.狀態。但是,在哲學家柏格森眼里,這種將變化描述為“一系列同質的狀態……結果就是沒有變化”。H. Bergson, Creative Evolution, New York: Henry Holt, 1911, p.163.
不確定性問題包含時間和信息完備兩個維度,謝志剛:《奧地利學派經濟學的不確定性認知觀》,《學術研究》2014年第12期。對于主流經濟學家來說,時間之劍不起作用,因此,不確定性問題就等同于信息是否完備的問題。而在信息是否完備所導致的不確定性問題上,他們又將不確定性問題進一步等同于可以被事先計算或統計出來的(客觀的)風險,于是數學的概率方法被欣然采用。當盧卡斯進行宏觀分析時,正是秉持著“未來是一個風險的世界而非不確定的世界”的觀點,假設個體“知道決定市場未來狀態的真實概率分布以及其他人現在及未來的狀態”,認為“所有的個體在他們的目標及可利用信息明確的條件下最優地行動”。[美]盧卡斯:《經濟周期理論研究》,朱善利等譯,商務印書館,2000年,第183~184頁。盡管現實中隨機因素的干擾可能造成預期出現偏差,但所有個體不會犯系統性錯誤,他們會不斷搜集信息并調整自己的預期以接近實際。這樣,盧卡斯建立起宏觀分析的最重要的支柱,即理性預期假設。
承襲了凱恩斯對不確定性問題看法的沙克爾(G.L.S. Shackle),最早開始以“萬花筒”的隱喻表達自己對經濟學中時間問題的看法。他的這一看法留有柏格森生命哲學和胡塞爾現象學的深深印跡。柏格森“純粹時間”純粹時間是指一種通過內心意識狀態體現的直覺所能體驗到的真正的時間,它是“綿延、無形、超空間的”。參見趙敦華:《現代西方哲學新編》,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50~51頁。和胡塞爾的“內時間意識”內時間意識是指,時間表現為一個由原印象、滯留和前攝組成的一個完整的、連續的結構。參見[德]艾德蒙德·胡塞爾:《內時間意識現象學》,倪良康譯,商務印書館,2010年。的共同點在于,“我們的意識的內容最好被看作一個持續的思想流和經驗流。”⑧L. M. Lachmann, “Professor Shackle on the Economic Significance of Time,” in Walter E. Grinder, eds., Capital, Expectations, and the Market Process, Kansas City: Sheed Andrews and McNeel, Inc., Subsidiary of Universal Press Syndicate, 1977, pp.84、82~83.受到柏格森和胡塞爾的啟發,沙克爾認為,在個人生命的日歷軸上的任何點,即存在的瞬間,“是每一個實際的感覺經驗,這個感覺經驗是每一個思想、感情、決策和行動的核心”。盡管人類的大腦能夠以想象和記憶超越當前的瞬間,但“在人類個人的經歷中,每一個時間在某種意義上是唯一的。”⑧因此,經濟學是“以思想為研究對象”,G. L. S. Shackle, Epistemics and Economics: A Critique of Economic Doctrine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72, p.246.在經濟學中時間不能以“空間化”的方式加以對待,也就是說,用一個坐標軸來描述人類行為的做法是不合適的。人類生活在一個“萬花筒般的(kaleidic)”世界,其中一個遲早未預料的變化一定會攪亂現有模式的世界,一個“散布突然崩潰以及傾瀉進一個新的模式的一個社會的瞬間或間隔的秩序、保證和美的”世界。L. M. Lachmann, “From Mises to Shackle: An Essay on Austrian Economics and the Kaleidic Society,” Journal of Economic Literature, vol. 14, no. 1, 1976, p.224. 也參見G. L. S. Shackle, Epistemics and Economics: A Critique of Economic Doctrine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72, p.76.顯然,在這樣的世界里,人類的“無知(unknowledge)”沙克爾使用自創的詞“無知(unknowledge)”以避免含有貶義的詞“無知(ignorance)”,用以描述因時間產生的未來不確定性。參見G.L.S. Shackle, “Imagination, Unknowledge and Choice,” Greek Economic Review, vol.2, no.2, 1980, pp.101~102.是無法避免的。
通過韋伯的影響,奧地利學者米塞斯對時間在經濟學中的看法也同樣有著柏格森和胡塞爾的影子。米塞斯強調,“經濟學無關于有形的物質的東西;它是研究人、人的意思和行動。”[奧地利]路德維希·馮·米塞斯:《人的行為》,夏道平譯,遠流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1993年,第151頁。注意此處將夏道平先生的action的譯文由“行為”改做“行動”,原因已在前面的注釋中給出。而此處余暉的翻譯存在一些問題,如將things譯作事件,將meaning譯作意愿,這顯然不符合米塞斯的本意,故此處沒有采用他的翻譯。在人類行為學的方面,“在過去和未來之間,‘現在是一種真實擴展的存在。行動之所以存在于真實的現在之中,乃因為它利用了每一個瞬間而體現出真實性”。②[奧地利]路德維希·馮·米塞斯:《人的行動》,余暉譯,世紀出版集團、上海人民出版社會,2013年,第112、126頁。由于人的行動與未來的不確定性猶如一個硬幣的兩面,而未來的不確定性來源于生活世界中他人的行動難以確定,因此人總是猶如投機者一樣不斷地依據他人的行動而調整自己的行動,故而“在人生旅途中沒有安定因而也沒有安全”。②很明顯,強調時間是人所經歷的時間,真實世界總是處于無休止變化之中,這是米塞斯與沙克爾之間的相似之處,也是他與堅持用一個抽象代數形式表示時間的主流經濟學家之間最根本的差異所在。但是,在這個本質上一致的認知之上,米塞斯與沙克爾對時間的看法還是存在一些顯著的區別:沙克爾只注意到了人類目的在時間中無法持續存在,而米塞斯認為牽涉目的-手段框架的人類行動可以了解這個由時間造成的“無知的”世界。
拉赫曼欣然接受沙克爾的“萬花筒”時間觀,但與此同時,以米塞斯的人類行為學的立場,即以手段-目的框架下所隱藏的知識問題的角度,對沙克爾宣稱只能建立一個魯濱遜世界的動態分析進行修正,形成了對不確定性問題的獨特看法。拉赫曼認為,“未來是不可知的但不是難以想象的”,⑧L. M. Lachmann, “From Mises to Shackle: An Essay on Austrian Economics and the Kaleidic Society,” Journal of Economic Literature, vol.14, no.1, 1976, pp.54~62.這是“一個常識”。一方面,“人類無法知悉未來”是因為,“所有的行動依賴于知識。知識在某種程度上是行動的手段。”⑨L. M. Lachmann, “Why Expectations Matter,” in S. Gloria-Palermo,eds., Modern Austrian Economics: Archaeology of a Revival, vol.I: A Multi-Directional Revival, London: Pickering & Chatto, 1982, pp.255~256、258.在一個“主體間性的”世界里,每個人都為實現自己的目的而采取行動,但是行動要取得成功取決于他人為自己效勞的意愿。由于每個人無法獲得關于自己未來行動的知識,因此更無法獲得關于他人未來行動的知識。另一方面,“未來不是難以想象的”,這是因為,“時間和知識屬于彼此”,L. M. Lachmann, The Market as an Economic Process, New York: Basil Blackwell, 1986, p.95.人類總是不斷地“解釋經驗、獲取知識、制定計劃和修正計劃”,“難以想象存在一個知識不從某些人的頭腦擴散到其他人的頭腦的世界”。L. M. Lachmann, “Professor Shackle on the Economic Significance of Time,” in Walter E. Grinder, eds., Capital, Expectations, and the Market Process, Kansas City: Sheed Andrews and McNeel, Inc., Subsidiary of Universal Press Syndicate, 1977, p.85.顯而易見,在不確定性問題上,拉赫曼所強調的動態維度上的知識問題要比新古典學者強調的靜態維度上的信息問題對于理解真實世界更為有益。
以“萬花筒”的角度來看待世界,看待不確定性問題,自然拉赫曼和沙克爾、米塞斯一樣,反對經濟學研究中概率方法的使用。沙克爾認為,“概率涉及事件組,不涉及單個的至關重要的選擇”。G. L. S. Shackle, Epistemics and Economics: A Critique of Economic Doctrine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72, p.400.米塞斯區分了類概率和事件概率,并指出:“事件概率是我們處理人類行動問題的一個特殊的特點,……事件概率不容任何類型的數字估計”。⑧拉赫曼則指出,“‘未來是不確定的,……可以說通過概率推理的手段掌握在人類社會中因未來的不確定產生的那些問題是不充分的”。⑨
3.均衡問題上的差異:“冰景似的”一般均衡與真實的市場過程
盧卡斯在為宏觀分析構建微觀基礎時,除了以無特征的“企鵝似的”代表性行為人代替宏觀經濟總量,還以“瓦爾拉斯經濟之冰” R.Garrison, Time and Money:the Macroeconomics of Capital Structure,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1,pp.22~23.——即瓦爾拉斯一般均衡——描述這些“企鵝”活動的場景。瓦爾拉斯一般均衡是“鐘表裝置”時間觀的典型代表,因為在模型中,“只存在一個所有產品都能在同一時間出清的價格系統,沒有什么要費時間……它通過將時間降為一個維度然后再將它拉長從而每下一個時刻都是上一時刻原樣的復制的方法消解了時間。”N. Kaldor, Economics Without Equilibrium, University College Cardiff Press, 1985, p.20.
以瓦爾拉斯一般均衡為基礎,盧卡斯輕易地構建起他的宏觀分析的三大支柱,即理性預期假說、市場持續出清假設和意外總供給假設。邱暉:《新古典經濟學與演化經濟學對時間維度認識和處理的演變與比較》,博士學位論文,遼寧大學,2013年,第43頁。首先,針對瓦爾拉斯一般均衡的靜態特點,假定代表性行為人的預期都是“理性的”,從而輕而易舉地將整個未來瓦解為當前,不確定性問題被等同于信息完備問題。其次,強調瓦爾拉斯“拍賣者”存在,這樣,市場調整能夠以價格調整表現出來,價格調整可以引起市場參與者收入或財富的變化,理性的代表性行為人能夠依據市場價格信息隨時調整他們的行為,使得市場總是處于持續的出清狀態。最后,也是最為復雜的,沿用瓦爾拉斯將一切經濟關系視為交換關系——即將產品和要素都看成商品而不去區分投入和產出——的做法,但同時為了避免使經濟惡化為自給自足的經濟,即每個“企鵝”為自己提供服務,而選擇巴羅(R.J. Barro)的“企鵝”之間提供“撓背服務(back-scratching service)”的范例③R. Garrison, Time and Money: the Macroeconomics of Capital Structure,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1,p.22.作為分析的起點。緊接著,為了將預期問題隔離出來并將其提升到所認為的在宏觀經濟學中應得的地位,又對商品需求的變化做出真實變化和名義變化的區分。如果預期一個商品的需求變化將最后證明是一個名義變化(由一般價格水平造成),供給面不會有回應;如果預期一個商品的需求變化是一個真實變化(由需求增加所引起的),“企鵝似的”代表性行為人“就會在時間上(撓背和消費休閑之間)進行相應的重新分配”。③接著,盧卡斯構建了一個“島嶼模型”,R. E. Lucas, “Expectations and the Neutrality of Money,” Journal of Economic Theory, vol.4, no.2, 1972, pp.103~124.將非完全信息、非對稱信息所引起的隨機沖擊引入對產出的周期性變化的分析之中。在“島嶼模型”中,每一個代表性行為人都有自己的經濟環境(“島嶼”),但是所有行為人都在一個貨幣當局的管轄下行事。代表性行為人了解自己商品的現價,但只能從來自其他島嶼上的信息來判斷是否一般價格水平發生變化,也就是說代表性行為人獲取信息可能會出現“時滯”,因此,他對自己商品價格的上升的現象就存在一個“信號提取”的問題。當實際價格水平高于所預期的水平時,行為人會感到“意外”,就會錯誤地將貨幣供給的變動當作真實需求上的改變,這樣就導致意外供給的產生。
與盧卡斯明顯不同,拉赫曼通過從過程的角度理解市場進而論及預期。他認為,市場“過程”是知識的過程和時間的過程的統一。這里的“知識”不同于主流經濟學家強調的信息。信息是客觀的、可觀察的,并且是可交易的。而知識是主觀的,是“一個人能夠在一個給定時點上準備行動和計劃行動中所要求的思想的混合物”,L. M. Lachmann, The Market as an Economic Process, New York: Basil Blackwell, 1986, p.49.它不可觀察且與時間密不可分,“我們一允許時間流逝,我們就必須允許知識變化”。L. M. Lachmann, “On the Central Concept of Austrian Economics,” in Edwin G. Dolan, eds., Foundations of Modern Austrian Economics, Kansas City: Sheed & Ward, 1976,p.129.如哈耶克所言,它是默會的、分散的且不可交易的。自然地,以知識和經驗為基礎的,并且隨時間所帶來的知識變化而變化的預期,它在人際和時際上是相異的。因而,“由于隨著市場過程的逐漸展開所要求的知識的主觀性,以及基于但不是唯一由這個變化的知識所決定的預期的主觀性,沒有朝向均衡的趨勢能被建立起來”。R. Garrison, “The Kaleidic World of Ludwig Lachmann,” Critical Review, vol. 1, no. 3, 1987, pp.77~89.
需要說明的是,拉赫曼對朝向均衡趨勢的懷疑針對的是瓦爾拉斯式的“一般均衡”而非馬歇爾式的“局部均衡”。馬歇爾式的“局部均衡”在“內部市場過程(intra-market process)”中可能會出現,但是它是短期的、局部的、存量-流量的,也就是說,時間的流逝微不足道或者不存在任何經濟意義上的時間流逝的時期,市場之間的影響暫時被隔離,以及由未來事件的預期所影響的持有存貨的渴望暫時沒有改變。在這個均衡位置,市場可以實現出清,但是均衡并不意味著市場將處于這樣一個“停止狀態”。然而,當為使實際市場過程的分析有意義而引入時間(也就是引入根本的“無知”)時,市場間的影響會發生,由未來事件的預期所影響的持有存貨的渴望會發生變化,由此一個“市場間的過程(inter-market process)”就會發生。這樣,一個跨期的,或者跨市場的均衡力量的存在或者均衡力量的有效性是值得懷疑的。根據市場的變化以及受該變化所影響的其他參與者的預期的變化,市場參與者不斷調整自己頭腦的定向,進而調整計劃以適應由新知識和想象所導致的新的目的。因此,拉赫曼強調競爭性市場的本質正是體現在行為主體的計劃協調與不協調同時存在的事實之中,熊彼特的“反復出現的創造性破壞的颶風(the perennial gale of creative destruction)”是這一事實的縮影。L. M. Lachmann, The Market as an Economic Process, New York: Basil Blackwell, 1986, p.5.
“反復出現的創造性破壞的颶風”反映了拉赫曼對市場過程的獨特見解:“從我們的描述中所出現的是市場作為一個特別種類的過程——一個由均衡的力量和變化的力量之間的互動所推動的,沒有開始或結束的連續過程——的一個圖像。”L. M. Lachmann, “From Mises to Shackle: An Essay on Austrian Economics and the Kaleidic Society,” Journal of Economic Literature, vol. 14, no. 1, 1976, p.59.這里,拉赫曼沒有否認哈耶克所強調的價格在市場協調中的作用,但他對此做了一些修正:存在價格無彈性的特殊情況,即有一些重要的經濟變化無法在價格變化上表現出來。此外,因行為人的不同解讀,價格變化應當被區別對待為“主要的”和“非主要的”變化,前者傳遞知識并成為行動的依據,而后者在經濟上是“無功能的”。L. M. Lachmann, Capital and Its Structure, Kansas City: Sheed Andrews, 1978, p.24.并且,他強調有關價格的知識只是與市場過程有關的知識問題的一部分。資產市場(如期貨市場、股票市場)(“市場間的過程”的一個重要實例)是一個復雜的世界,在其中使之協調的力量和使之失調的力量同時存在,其波動性的后果對于理解市場過程是至關重要的。
盧卡斯將瓦爾拉斯一般均衡模型視為是對真實世界的描述,并以此為基礎構建宏觀經濟模型,在奧地利學者眼里這“太過烏托邦”[西]赫蘇斯·韋爾塔·德索托:《奧地利學派:市場秩序與企業家創造》,朱海就譯,浙江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108頁。了。如前文所述,當前理性預期假設遭受嚴重的理論挑戰。而信息經濟學、交易成本經濟學的發展對市場持續出清假設提出嚴重的質疑,動搖了該假說所隱含的兩大前提——預期具有收斂性和瓦爾拉斯拍賣者的存在。至于意外總供給假設,盧卡斯將與時間有關的不確定性處理為真實沖擊和隨機沖擊、島嶼內環境和島嶼外環境,顯然與現實情況不符,加里森批評其是一個“貧乏無與的模型”。R. Garrison, Time and Money: the Macroeconomics of Capital Structure,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1,p. 22.
4.資本問題上的差異:“玩具什穆(shmoo)”資本與異質資本
以理性預期、市場持續出清以及意外總供給三大假設為基礎,盧卡斯認為,經濟周期是一個外生現象,它源自非預期的貨幣供給變化對均衡狀態所形成的沖擊。在短期中,非預期的貨幣供給變化會造成人們價格預期出現誤差,即人們出現“貨幣錯覺”,因此會導致產出和就業背離其長期均衡水平;然而在長期中,“貨幣幻覺”是不會發生的,經濟將始終處于長期均衡狀態。基于這樣的分析,盧卡斯提出了針對后凱恩斯主流學者的著名的“盧卡斯批判”。
顯然,盧卡斯的商業周期理論完全忽略了貨幣的改變對經濟的真實面——如實際的生產結構和價格結構——的影響。而對于盧卡斯來說,這種忽略有其必然性。因為,像其他主流經濟學家一樣,盧卡斯接受同質資本的概念,一個被薩繆爾森形象地稱為“玩具什穆”——即形象像有腿的保齡球的完全相同的生物——資本的概念。并且認為,資本和土地、勞動力一樣,都是同質的生產要素,生產要素投入到生產中能夠帶來產出,可以用生產函數形式描述生產過程。然而,瑞典經濟學家萊瓊霍夫德(Axel Leijonhufvud)一語道破了這種描述生產過程方法的缺陷:“沒有將生產描述為一個過程,即,一個組織有序的系列活動。生產更像普羅旺斯魚湯的食譜,在這里所有的原料,(K,L),被隨便堆放在一口鍋中,使加熱,f (·),并且準備好產出X。”A. Leijonhufvud, “Capitalism and the Factory System,” in Richard N. Langlois, eds., The New Institutional Economics,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6, pp.203~204.同樣,奧地利學者哈珀(D.A. Harper)和恩德雷斯(A.M. Endres)也批評這種描述生產活動的做法:與同質資本“相聯系的生產的幻象是一個黑箱:投入和產出被同步但是生產的結構是遮蔽的。”D. A. Harper and A. M. Endres, “Capital as a Layer Cake: A Systems Approach to Capital and Its Multi-level Structure,” Journal of Economic Behavior and Organization, vol. 74, no.1~2, 2010, p.30.
拉赫曼以及其他奧地利學者,不是以生產函數中的生產要素的數學處理方式來看待資本,而是從企業家的主觀認知和評價的角度來看待資本品。資本品首先是一種經濟財貨,因為它們相對于人類對它們的需求而言是稀缺的;其次它們不能直接滿足人類的需求和欲望,但能夠生產最終消費品。現實中,各種各樣的資本品具有不同的物理特性,但是對企業家來說,更為重要的不是這些資本品的不同的物理特性而是它們能夠發揮的經濟功能。由于不同資本品所能夠發揮的經濟功能不同,因此資本品是異質的。同一個資本品可以發揮多個但又是有限的經濟功能,為實現特定的生產目的,資本品通常要被組合起來使用。故而,資本品之間具有一定的互補關系。這樣的資本品的互補關系,通過企業家在預期基礎上所形成的生產計劃指導下形成的資本組合反映出來。不同企業形成不同的資本組合,而這些資本組合體現了現實中資源安排的秩序,從整體上形成了社會的資本結構。然而,在“萬花筒般的”社會中,意料不到的變化總會使得企業家改變預期進而不斷修正計劃。計劃的修正必然牽涉資本重組,一些資本品要從已有的資本組合中被撤出,而一些新的資本品將被加入到已有的資本組合中。這是一種“內部資本的變化”,反映了資本品之間的替代關系。因此,相比于接受“玩具什穆”資本假設的主流經濟學家,拉赫曼所研究的資本變化包含了兩個方面:一個是以投資形式存在的“外部資本的變化”,另一個是以資本替換形式存在的“內部資本的變化”。這樣,與“盧卡斯批判”相比,拉赫曼對凱恩斯主義宏觀經濟政策的批評則更為深刻。以對凱恩斯的擴張性貨幣政策的批評為例,一方面,從投資方面來看,如果遇到企業的一些互補性要素是稀缺的情況,擴張性的貨幣政策則無法帶來更大的產出;另一方面,從資本重組來看,企業家面對預料不到的變化,會改變自己的預期,進而改變生產計劃和資本組合的結構,即一些其他資本品進入資本組合,而一些資本品被廢棄。無數企業的資本組合的改變最后造成整個社會的資本結構的變化。這樣,擴張性的貨幣政策所帶來的低利率會干擾到企業的資本重組,最終不僅無法帶來更大的產出,反而會扭曲整個社會的生產結構,造成過度投資和不當投資的出現。過度投資、不當投資以及由此所引起的產能過剩,是經濟發展中都會面臨的一個棘手問題,而這被以玩具什穆資本為研究出發點的盧卡斯以及其他主流經濟學家所長期忽視。
四、結論與啟示
受科學主義啟發,盧卡斯以具有高度“數學上易處理性”的“代表性行為人”“信息和風險”“均衡”以及“同質資本”展開預期理論的研究,以期將宏觀分析回歸到新古典的框架體系之內,從而形成對凱恩斯經濟學的“盧卡斯批判”。然而,他的理論分析在實現了形式上的完美的同時卻呈現出一種時間無涉、缺乏差異的沉悶特征。并且,數學形式主義的工具也“沒有給人的頭腦的解釋性行動留有位置”,[南非]路德維希·拉赫曼:《新李嘉圖式反革命時代的奧地利學派經濟學》,[美]伊斯雷爾·柯茲納、[美]穆雷·羅斯巴德等著,[西]埃德溫·多蘭主編:《現代奧地利學派經濟學的基礎》,王文玉譯,浙江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191頁。預期只是理性概念的一個引申,被他放置到他所認為的理論分析中的合適位置。對“經濟科學的本質是預測的”這一著名的實證經濟學方法論的堅信,使他漠視理性預期假設與現實嚴重不符的事實。所有這些使得加里森對盧卡斯的預期理論做出如下尖銳的批評:盧卡斯通過引入預期問題“試圖使宏觀經濟學重新扎根于基本原理。然而,重返基本原理的實際轉變影響更多的是形式而不是實質。”R. Garrison, “The Lachmann Legacy: An Agenda for Macroeconomics,” South Africian Journal of Economics, vol.65, no.4, 1997,pp.214~223.“滯漲”發生后,盧卡斯提出“盧卡斯批判”,直接戳中凱恩斯經濟學缺乏微觀基礎的致命缺陷,對凱恩斯經濟學造成了嚴重的挑戰。然而,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以來,凱恩斯經濟學呈現出卷土重來之勢,這說明了盧卡斯僅僅是診斷對了世界經濟的部分且非核心的病癥,更不能說為世界經濟開出了正確的藥方。這顯然是由數學形式主義的均衡方法所固有的缺陷所決定的。2011年11月14日證券時報有一則與盧卡斯有關的新聞報道英國金融時報專欄作家約翰·凱講述了這樣一個有趣的事情:金融危機爆發期間,英國女王伊麗莎白曾提出“經濟學家為什么沒有能夠預測到危機的發生”的疑問,一年以后大名鼎鼎的諾貝爾經濟學家盧卡斯給出這樣的一個答案:“經濟學也已證明,此類事件是不可預測的;因為,假如此類事件可以預測的話,那么人們就會據此作出反應,從而避免它的發生,于是,這個預測就成為錯誤的了”。凱先生比較客氣,經過了一番認知的剖析,但在文章結尾處終于忍不住寫下了這樣的話:這聽起來像是個白癡學者給出的回復!參見李斌:《英國女王、盧卡斯與主流經濟學的邏輯》,《證券時報》2011年11月14日。就很好地說明了這點。
在拉赫曼看來,預期是人類行動的唯一可能來源,預期問題是關乎奧地利學派主觀主義方法的影響的問題。L. M. Lachmann, “The Role of Expectations in Economics as a Social Science,” South African Journal of Economics, vol. 18, no. 3, 1972, pp.231~241. 也參見R. Koppl, “Introduction,” in Roger Koppl and Gary Mongiovi, eds., Subjectivism and Economic Analysis: Essays in Memory of Ludwig M. Lachmann,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98, pp.1~11.因此,他的預期理論研究是以“真實人”“知識和不確定性”“經濟過程”和“異質資本”為核心概念,集中注意力于隨知識改變的動態市場過程的解釋,由此突出強調了企業家的作用。更為重要的是,在拉赫曼及其他奧地利學者看來,與預期密不可分的異質資本的問題才是構建宏觀經濟分析的微觀基礎的關鍵所在。L. M. Lachmann, Capital and Its Structure, Kansas City: Sheed Andrews, 1956. 也參見R. Garrison, “Time and Money: the Universals of Macroeconomic Theorizing,” Journal of Macroeconomics, vol.6, no. 2, 1984, pp.459~481; S. Horwitz, Microfoundations and Macroeconomics: An Austrian Perspective, New York: Rouledge, 2000.凱恩斯的經濟學就是以預期分析為特色,但是卻忽略了資本結構,而“沒有一個合乎需要的資本理論,預期變成了凱恩斯論點中的一個百變牌,”R. Garrison, Time and Money: the Macroeconomics of Capital Structure,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1,p.16.由此埋下了“盧卡斯批判”的禍根。而盧卡斯的商業周期理論中同樣忽略了資本結構,預期被裹挾在理性的概念之下,顯然也已埋下“盧卡斯批判的批判”的禍根。
顯而易見,在預期問題上,拉赫曼與盧卡斯之間的認知差異是根本性的,是關注于真實世界的實質經濟學(substantive economics)實質經濟學反對遍及主流經濟學中例如個人的、語言的、選擇的以及時間的不證自明的解釋。參見D. C. Lavoie, “Introduction,” in Don Lavoie, eds., Expectations and the Meaning of Institutions:Essays in Economics,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94, p.15.與由科學主義所主導的形式主義經濟學之間的差異。主流經濟學的形式主義的危機已體現在包括預期問題研究在內的方方面面,它們對真實世界的解釋越來越缺乏說服力,科斯對此以形象的“黑板經濟學”加以嘲諷。這種“黑板經濟學”顯然不“能夠恰當處理在一個快速變化的世界中并且特別在一個劇烈的時代中人類行動的問題。”因此,“經濟思想的方法危機正在成形。”L. M. Lachmann, “Economic Theory in Tempestuous Season,” Frankfurter Allgemeine Zeitung, 1984, p.1. 轉引自D. C. Lavoie, “The Interpretive Dimension of Economics: Science, Hermeneutics, and Praxeology,” The Review of Austrian Economics, vol. 24, no. 2, 2011, p.91.著名演化經濟學家霍奇遜(G.M. Hogson)痛惜:形式主義經濟學所主導的20世紀已經是“失去機會的世紀”。[英]喬弗·M·霍奇遜:《演化與制度:論演化經濟學和經濟學的演化》,任榮華等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我們不禁會問:難道21世紀的經濟學還要繼續失去機會嗎?
作者單位:武玲娣,西北大學經濟管理學院、西北政法大學經濟學院;楊建飛,西北大學經濟管理學院
責任編輯:牛澤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