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名村民一夜被害，警方抿出“狼人”5個特征

張振華

指認現場那天，鐐銬加身的楊占軍對著母親一連磕了幾個頭，抱著兒子的額頭，親了又親，摸了又摸。他央求民警，讓他和兒子多待一會兒

“坐在這里，想起他們，（我）腸子都悔青了。腦子一蒙，干下這么大的事，太不值得了。3月31日進來到現在，我晚上就沒有睡著過覺，想了很多事，這一生太失敗了，太失敗了！現在說什么也沒有用了，只能走完流程，等著槍斃了。”6月30日，在黑龍江省安達市公安局看守所接受《方圓》記者采訪時，“3·26”殺人案犯罪嫌疑人楊占軍說。

提起家中無人照料的14歲兒子和半身不遂、臥病在床的七旬母親，楊占軍坐在看守所審訊室板凳上聲音顫抖，有些哽咽。

半夜里升起一道火光

3月26日凌晨，安達市萬寶山鎮愛國村一屯村民孫彥福半夜醒來，耐不住干渴，從暖和的火炕上爬起到客廳里找水喝。透過客廳的玻璃窗，孫彥福隱約看到一道火光在自家東南方向升了起來。他習慣性抬眼看了下桌子上的鐘表，時間是1點30分。3月底的安達仍然處在零下11攝氏度的嚴寒中，孫彥福想，可能是夜行人在點火取暖。

同一時刻，與孫彥福同村的村民姜月芳半夜起來上廁所，聽到自家的老黃狗叫得格外厲害，那只狗平日里沉默老實，突然的狂叫讓她心里害怕，她趕緊關好門窗，鉆被窩里睡了。

3點半左右，安達市公安局接到愛國村一屯村民于德新電話報案，稱：愛國村一屯村民趙寶金（化名）家房子著火，懷疑有人員被困。接警后，安達市公安局立即指令消防大隊趕赴現場，同時立即向安達市公安局局長郭寶慶匯報案情。

待安達市武警消防隊撲滅現場大火后，警方展開火場偵查。5點整，安達市公安局長郭寶慶帶領刑偵、技偵、網安等相關警種民警趕赴現場勘查。警方發現，趙寶金一家3口在大火中不幸喪命，3人尸體被送往安達市殯儀館尸檢。尸檢結果顯示，3人身上留有重物擊打的傷口，疑似被人故意殺害，然后放火毀尸滅跡。

愛國村是個偏僻的小村子，村里居住著80多戶人家，約300口人，村里的日子簡樸而安靜。而3月26日凌晨發生的滅門慘案，讓這個離安達市18公里的偏僻小村不再寧靜。

鑒于案情重大，郭寶慶將案情向綏化市副市長、公安局局長史衍芳進行匯報，史衍芳立即指派主管刑偵工作的副局長初文明帶領綏化市公安局民警趕赴安達開展偵破工作，自己也專程趕赴安達聽取工作匯報，研究部署偵破工作。黑龍江省公安廳刑偵總隊總隊長白曉明、刑事技術總隊總隊長李曉平、刑偵總隊副總隊長曹華、技偵總隊副總隊長葛洪海等人也第一時間帶領相關警種警員趕赴安達指導案件偵破。3月31日，黑龍江省公安廳巡視員閆子忠趕赴安達指導案件偵破。至此，“3·26”特大殺人、放火案專案組成立。

隨著案件偵查的進一步深入，專案組經過反復論證，確定犯罪嫌疑人應為本地人，而且有前科的可能性很大。

犯罪嫌疑人的5個特征

警方在放火現場勘驗發現，趙寶金家的門和門前的大棚沒有嚴重破壞痕跡，掛繩完好，門板內側及大棚塑料布內側有噴濺血跡及拋甩血跡，清理地面浮土后，在地面發現血泊。而清理勘查室內后，警方又發現，趙家東屋炕上有地板革、被褥燃燒殘塊及血跡浸潤；在東墻下、炕北側發現有一木柜，柜內裝有被褥，均被燒毀，在燒毀的被褥的夾層中有一沓大約20-30張左右新版百元人民幣燒毀殘片；房屋西北角有一燒毀的電視柜，在該位置地面上發現一部白色智能手機，型號不清，屏幕由于高溫燒烤，已經爆炸開裂，在東墻下被燒毀的木柜附近地面上有一直板手機被燒剩的電路板，炕下從東向西有4雙被燒毀的生活用鞋。

很快，法醫對3具尸體的檢驗結果也呈送過來，情況如下：

1號死者趙丹丹（化名），全身共有23處損傷，其中開放傷14處，主要集中在頭面部。肘關節、左前臂、右手第掌骨、左右肩背部、嘴唇為閉合性損傷，鼻骨、牙槽骨折，牙齒脫落，氣管內有微量碳化物，舌中部切至支氣管有少量血液，胃內容排空。

2號死者楊美鳳（化名），右側顳骨、面部焦炭性改變，右側顳骨、鼻骨粉碎性骨折，胃內容排空。

3號死者趙寶金（化名），左側顳骨、面部焦炭性改變，左側顳骨、鼻骨粉碎性骨折，顱底骨折，胃內容500毫升，可見圓蔥和一根咸菜條。

法醫告訴其他辦案人員，3人均系顱腦損傷死亡。可以判斷是一起殺人并放火的案件。技術人員指出，據尸檢情況判斷，3人為一種兇器所傷，殺人兇器應該具有一定長度（至少40厘米以上）、一定硬度的不規則金屬質地堅硬的帶棱邊鈍器，寬3厘米左右、厚1.5厘米左右、窄處1厘米左右。

郭寶慶回憶，在專案組案情討論會上，辦案人員對犯罪嫌疑人的5個特征達成共識：一、應該是熟人作案，犯罪嫌疑人對被害人經濟條件、日常活動、生活規律等方面比較熟悉；二、被害者與犯罪嫌疑人之間應該有矛盾沖突；三、犯罪嫌疑人有前科的可能性很大；四、犯罪嫌疑人應該急需用錢；五、犯罪嫌疑人心狠手辣。

通過偵查，警方基本還原了趙家3人被害前一天，即3月25日的生活軌跡。當日早上7點，在外讀高三的女兒趙丹丹從學校離開宿舍回家，大約8點半左右到家。隨后，村民康建民到趙寶金家幫忙拉雞糞，中午留在趙寶金家吃飯。吃飯時，趙寶金一家3口都在，趙寶金還喝了一瓶啤酒。下午，趙寶金到康建民家幫忙拉雞糞，楊美鳳到自家地里收拾玉米葉，晚上趙寶金留在康建民家吃飯，7點左右，趙寶金和孫艷春（康建民妻子）一起走路回家。

除此之外，警方著重調查了趙家的經濟狀況，查詢出趙寶金夫婦在安達市農村信用合作社有定期及活期存款共計24萬元，工商銀行賬戶內有5.6萬元存款，總計近30萬元。案發前后無大額交易記錄。

同村村民眼中的被害人一家

據萬寶山派出所民警邱立偉介紹，在村民們印象中，趙丹丹是個善良乖巧的好孩子，非常有禮貌，見到村里人總會主動打招呼，在路上跟長輩相遇，她也會熱情招呼，“有空上我家玩兒”。

同班同學反映，趙丹丹生活樸素，學習成績中等，與同學、老師相處融洽。她大約每兩周回家一次，平時住校，案發前沒有反常跡象。

據趙丹丹的班主任說，趙丹丹在案發前一天（3月25日）回家之前，情緒平穩，無異常表現，也未聽她說家里有啥變故。此前，趙丹丹還和同宿舍的同學約定，等高考完一起去哈爾濱玩玩，好好放松一下。

而趙寶金呢，據與其一起打工的工友反映，雖然趙寶金比較摳門，平時愛巴結工長和老板，但與工友也沒有什么矛盾。趙寶金聽話肯干，每年干七八個月活，每天6點50分左右到單位，7點開始干活，中午休息在食堂吃飯，下午1點上班，5點下班，每月基本工資4500元，有時有獎金、加班費的情況下工資5000元左右。

趙寶金的老板向警方反映，2016年11月、12月，其公司在大慶市讓胡路區（距趙寶金家70多公里）施工期間，因為妻子不在家，他必須通勤回去看家，看在趙寶金能干、技術好的優點上，老板給他報銷了1100元打車費。

同村村民眼里，趙寶金也是一個有些摳的人，從他那里借錢不容易。

至于趙寶金之妻楊美鳳，她常年在外打工，工作地點不固定，工友也不固定。村民趙紅反映，案發前一兩個月，楊美鳳經常騎電動車到她家，待一兩個小時就走，好像有什么不開心的心事，但沒有告訴她。2016年5月，楊美鳳和村民李曉峰一起在富強磚廠打工，干了20多天，楊美鳳辭工不干了。

多年前的積怨成為作案動機

盡快鎖定犯罪嫌疑人，是破案的重中之重。專案組針對愛國村一屯進行了地毯式調查、走訪，展開對重點嫌疑人審查工作。最終，警方確定村民楊占軍有重大作案嫌疑。

楊占軍在幾年之前，曾因為毆打他人被治安處罰。對于楊占軍，其前妻告訴警方，說他生活作風差，喜歡賭博，還有家暴行為。

警方查明，楊占軍正以陪女朋友單莉莉（化名）看病為名，藏匿在黑龍江省傳染病醫院內。3月31日，郭寶慶親自率隊趕赴黑龍江省傳染病醫院將涉嫌故意殺人罪的犯罪嫌疑人楊占軍、涉嫌包庇罪的犯罪嫌疑人單莉莉抓獲，并押解回安達市。

楊占軍到案后，很快供述了自己的犯罪事實。

原來，楊占軍的母親李某和女朋友單莉莉患了重病，急需用錢，但他以前賭博導致債臺高筑，求借無門。3月25日晚上，楊占軍回家時，見到趙寶金也正要回家，頓時想起多年前曾向趙寶金借錢，趙寶金不僅沒借給他錢，還出言對其進行羞辱。當天，他提出跟趙寶金借5000元錢急用。趙寶金略帶著嘲諷地對楊占軍說道：你一個開汽車的人，還問我騎著破電動車的人借錢啊？就算我借你，你能還嗎？你借屯子里那么多人的錢，都沒有還，你也沒有正當工作、穩定收入，你拿什么還我啊？”這些年來，楊占軍一直對趙寶金懷恨在心。在這樣一個急需用錢的時刻，楊占軍決定偷趙寶金的錢來花，一來報復了他，二來還有錢用。

在村子里，楊占軍的名聲很差。他沒有正當工作，沉迷賭博，雖然沒有多少錢，卻還開著車到處找女人玩，平日花銷大部分靠借，村里的好多人都借過他錢。直到案發，楊占軍仍欠同村村民共十多萬元沒有還。

楊占軍聽村里人說，趙寶金家挺有錢，不只銀行有存款，家里也一直都放著5000到10000元現金。于是，楊占軍潛入了趙寶金家，他憑著平日里的記憶，小心翼翼地翻找著趙家的柜子和抽屜。正找得投入的時候，他聽到了趙寶金的一聲咳嗽。條件反射一般，楊占軍立刻揮起鋼釬，砍向睡夢中的趙寶金，趙寶金都沒叫出聲就死去了。緊接著，楊占軍又殺死了驚醒的趙寶金的妻子楊美鳳。等楊占軍殺死趙氏夫妻之后，他發現，在炕上坐起來一個黑影，他意識到這是趙家的孩子趙丹丹，他沒想到趙丹丹也在家里。片刻猶豫之后，楊占軍又用鋼釬砸向了趙丹丹。正當楊占軍殺完人，從趙家大門出去，他發現趙丹丹竟然蘇醒過來，從開著的窗戶口，翻身爬到窗戶下面，坐在地上，低聲呻吟。楊占軍走過去，抓住了暫時死里逃生的趙丹丹的頭，再次用鋼釬瘋狂擊打，直到她一動不動。

隨后，楊占軍從褲兜里掏出火機，走進屋里，點燃了屋里的塑料布，為了讓火勢更均勻些，他特意舉著火機，在房子的四個角落上，都點了火。火勢越來越大，大火照亮了沉睡中的村莊，也帶走了3條鮮活的生命。

作案之后，楊占軍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沖洗身上的血跡。14歲的兒子聽到父親回來，拉亮燈，在驚愕中看到父親滿臉的鮮血，十分害怕。楊占軍掩飾說，這些血跡是幫鄰居家宰羊時噴上臉的。洗完血跡之后，楊占軍把身上的衣服、鞋子都脫了下來燒了。楊占軍還和同居的單莉莉發生了一次性行為，事后，將自己殺害趙寶慶一家人的事告訴了她，并計劃把兒子送岳母家，將母親送敬老院，然后兩人離家出走。天一亮，楊占軍即攜帶作案工具和財物，帶著女友逃離老家。

不敢正視死者的照片

“我干這事就是為了報復趙寶金，就想教訓他一下。”提起作案動機，楊占軍說。

6月31日下午1時，《方圓》記者在安達市公安局看守所見到了楊占軍。楊占軍1.7米左右的個頭，中等偏胖的身材，穿著囚衫、短褲，雙臂有文身，長相粗獷，神情沮喪。采訪中，楊占軍不時用兩手抱著腦袋，發出哽咽的聲音。

安達市公安局刑偵大隊副大隊長孫海臣介紹，楊占軍性格很復雜，并不像看上去這樣簡單。從案發到歸案，他的態度和情緒也經歷了一個很復雜的轉變過程。3月26日早上，當消防隊和警察進村滅完火后并做現場調查時，楊占軍還去過現場，跟警方發牢騷，埋怨警方光知道破案，不知道救濟貧困村民，應該把村里破爛的房子都修了。

安達市公安局刑偵大隊大隊長李艷輝告訴記者，審訊中，給楊占軍看趙丹丹遺照時，楊占軍反應非常劇烈，額頭冒汗，不敢正視照片。李艷輝回憶，指認現場那天，鐐銬加身的楊占軍對著母親一連磕了幾個頭，抱著兒子的額頭，親了又親，摸了又摸。他央求民警，讓他和兒子多待一會兒。

5月2日，安達市檢察院對犯罪嫌疑人楊占軍作出批準逮捕的決定。

采訪結束時，當著記者的面，楊占軍對李艷輝提出一個特別請求，如果將來槍斃他，除了見兒子和家人之外，請幫助他跟一個失聯多年的老朋友見一面，這個老朋友當年給過他很多關照，他想當面說一聲謝謝。

即將永遠消失的一家人

6月29日下午，記者在“3·26”慘案現場看到，當天上午，剛下過一場暴雨，那條穿村而過的村道，頓時變得泥濘不堪。趙寶金家那扇未被大火燒壞的鐵門緊緊地鎖著，透過鐵籬笆可以看到被大火燒黑的殘垣斷壁，目之所及，盡是瘡痍。

趙家房子左側，有一小塊菜園，幾排大蔥，長得青翠而鮮綠，還有一排長勢旺盛的西紅柿。只是，再也沒有人打理采摘它們了。

此時，趙寶金的弟弟給派出所民警邱立偉打電話請示說，雨季要來了，是否能把那些殘余的墻體推倒，以免突然倒掉，砸傷人。“等雨季一來，墻一推倒，這個地方就徹底鏟平了，這一家人就完全消失了。”邱立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