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景《天地的回聲》

提起作曲家郭文景，知道他的人首先會想到歌劇《狂人日記》。這部作品與魯迅的原著有密切關系。作為一部驚世駭俗的魔幻小說，《狂人日記》手術刀般地挖掘了人性黑暗，常常使讀者不寒而栗。郭文景的同名歌劇亦對比強烈，多處運用了打擊樂、彈撥樂、塤和鬼魅一般的人聲，以渲染陰森的氣氛，聽過的人無不印象深刻。

近日，由國家大劇院唱片公司NCPA Classics出版的郭文景聲樂作品專輯《天地的回聲》同樣給人強烈的印象。它與歌劇《狂人日記》有一個共性：都充滿了戲劇性。當然，因為其中有四首作品直接來自郭文景的歌劇。

專輯中的《清平調·云想衣裳花想容》《天地的回聲》《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北京城》，以相對平易近人的旋律打動人。《春天，十個海子》《遠游·布滿傷痕的肉體啊》《蜀道難》則想象力發達，有劇烈的跳躍感。

從郭文景的聲樂作品中，我們還可以判定，曾經有很多人說西方歌劇聽不懂，最大的原因在于歌詞聽不懂，這個理由不完全成立。

郭文景的聲樂作品都有中文歌詞，但一方面演唱的時候聽眾不可能聽清楚每一句，另一方面，即使對著歌詞聽，完全了解其意，可是作為音樂作品，它真的就像你讀到的意思那樣簡單直白嗎？非也，否則不如直接聽詩朗誦。郭文景說過：“我始終是在發出我自己內心的聲音，不管是什么樣的選題，關注的都是現實。”這從一個角度說明，音樂家的用詞不一定看重原意。

比如第一首《清平調》是李白的一首詩，歌詞只有四句，它的意思大概是一種對于神仙般境界的幻想。應該說，從詞義來講顯得非常飄渺，合唱起到了這個作用。而男低音唱起來卻有相當的分量，如同一位詩人踏歌而行，腦中幻想仙境瑤臺（以京劇小生唱腔表現），心中卻略帶沉重的使命感。

《虞美人》的歌詞采用唐朝李后主的著名詩句，這首合唱可以說和歌詞的意境最為默契。從“小樓昨夜又東風”開始，亡國之君李后主內心的波瀾逐漸達到高潮，最后在豎琴的撥奏中，弱音唱出“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結尾卻是金鼓齊鳴以示不甘。郭文景對此的用意是，“我把它放在了戰爭的氣氛中，一個大廈將傾時的氣氛，我覺得更能表達出它的悲悲切切”。

《天地的回聲》是一部復雜的混聲合唱作品。歌詞采用了佛經、先秦諸子中列子的語錄和中國現代詩人西川對于精神追求的描繪，但音樂的表達卻使這三個不同內涵的精神訴求（慈悲、天命、融入自然）有了層次感，而且具有了一致的指向，那就是接受天地萬物和生命的賜予，也接受人生所有的磨難。用作曲家的話說：“這就是我追求的東西，‘精神要登達山頂，和最高的星辰約會。直觀地看，里面不管是漢傳還是藏傳佛經，包括列子，都和西川這句話沒有直接的關系，但是它們的內在都是和天地的回聲相通的。恐怕我一輩子的創作都是希望進入這樣一種狀態。而且，列子的生死觀也是非常豁達的生死觀。”

《北京城》是歌劇《駱駝祥子》中的一段唱，京味十足，也把人物對生活環境的熟稔和對命運轉折的無奈描摹得很生動。《駱駝祥子》寫得很辛苦，長達兩年，其間作曲家生了一場很大的病，停了很長時間。這讓聽眾對歌詞“端正的牌樓歪斜著影，喧鬧的城市螞蟻樣的人”多了一份理解。

這張專輯還收錄了作曲家朗讀《春天，十個海子》《遠游》《蜀道難》三首詩的原聲，郭文景的川普口音分不清“海子”和“孩子”，一首《春天，十個海子》聽得人倍感愉快，不過我們足以感受到作曲家的真誠和對詩歌的熱愛。他評價海子的作品：“有的語言很平常，但不知道為什么給了我很大的沖擊。比如海子說的‘天空一無所有，為何使我悲傷這句話很感人，還有‘黑夜從大地升起，遮住了光明的天空‘大風從東刮到西，從南刮到北，無視黑夜和黎明，這都是無法和別人分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