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照世杯》一書為《古佚小說叢刊》之一,具有極高的認識價值,體現了明清時期各色人不同的錢財觀。世人對于錢財有著狂熱的追求,有些甚至迷失了基本的親情,但最后往往還是被作者拉回至傳統的倫理框架之中,顯示了傳統錢財觀的主流地位。
關鍵詞:《照世杯》 明清 錢財觀
《照世杯》是一部清代白話短篇小說集,酌元亭主人編次。此書原本已佚,20世紀初,藏書家董康去日本訪書,見到此部白話小說集,為日本明和間刊本,遂帶回國內。1928年,寧海陳乃乾據其帶回的《照世杯》用活字排印,列為《古佚小說叢刊》之一。書名取自明末朱國楨《涌幢小品》卷一“照世杯”條:“撒馬兒罕在西邊。其國有照世杯,光明洞達。照之可知世事。”書序言:“采閭巷之故事,繪一時之人情,妍媸不爽其報,善惡直剖其隱,使天下敗行越檢之子惴惴然側目而視,曰:‘海內尚有若輩存好惡之公,操是非之筆,盍其改志變慮,以無貽身后辱。”似乎因果報應等傳統說教的成分頗高,但“通覽《照世杯》,其警世勸誡的意味并不明顯,卻更側重于對世間百態的反映”{1},正合書名。全書共四卷,通過四則故事反映了當時各方面的社會現實,而明清之際商業的發展以及隨之而來的對于錢財觀念的變化必然成為其反映的一個重要方面。
一、《七松園弄假成真》——錢財與友情
卷一《七松園弄假成真》是一個傳統的才子佳人故事。蘇州秀才阮江蘭性情高傲,不肯輕易擇配,在揚州偶遇名妓畹娘,兩人互生愛慕之情。最后因無銀錢,被老鴇逐出,落魄街頭。友人張少伯慷慨出資將畹娘贖出,假意爭奪美人,養在別屋,激發阮江蘭取得功名的決心。而后阮江蘭無力進京之時,張少伯又借他人之手贈予阮江蘭進京趕考的盤纏。最終阮取得功名且抱得美人歸,與張少伯成了異姓兄弟。整個故事可以說是一個“敘寫熱心腸人明激暗助流連情場的友人撐其功名、婚姻”{2}的過程。
小說開頭即點出“這張少伯家私雖不十分富厚,愛走名場,做人還在慷慨一邊”{3}。阮江蘭兩次挫折都是因錢財而生,第一次是無錢贖畹娘,第二次是無錢進京趕考。縱然生得瀟灑俊逸、精通詩詞歌賦,沒有錢財傍身也是寸步難行,其最終的圓滿結局應當歸功于張少伯慷慨解囊、鼎力相助。更難能可貴的一點在于張本身并非十分富裕,面對友人之難卻毫不吝嗇。張少伯這種不求回報幫助友人的行為可以說是傳統儒家“重義輕利”價值觀的體現,
除此之外,阮江蘭對于錢財的態度也是比較鮮明的,正所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苦讀三年就待去趕考了,卻因沒有盤纏遲遲無法動身。然而他卻拒不接受張少伯派遣小廝送來的盤纏,皆因他誤以為張少伯奪人之愛,乃不義之人,那么張少伯的錢財自然也是不義之財,不義之財他是堅決不肯接受的。
二、《百和坊將無作有》——錢財與婚姻
卷二《百和坊將無作有》講述的是老童生歐滁山去在外做縣官的同鄉處打秋風,遇到年輕富有的寡婦繆奶奶以及小叔子三太爺,貪其錢財自薦入贅,反被繆奶奶、三太爺設計騙走錢財的故事。
這歐滁山顯然也是一個習舉業的讀書人了,但是“他要做個現成財主女婿,思量老婆面上得些油水”{4},婚姻成了獲取錢財的手段,道德君子的人生行為準則早已丟至腦后,傳統因色因情因勢娶妻的觀念被因財娶妻所取代。歐滁山與繆奶奶成親之后,便想方設法奪取錢財,將自己的箱籠交與繆奶奶保管,以博取信任,當然這也為他最后人財兩空埋下了伏筆。當繆奶奶說要將老家的宅子出賣之時,歐滁山又被錢財迷了心竅,放他們離去。正是由于歐滁山對于錢財的貪婪,才使得繆奶奶、三太爺等幾個拐子有機可乘,真正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文中還道:“今人立地就想祖基父業,成人就想子祿妻財。我道這妄想心腸,雖有如來轉世,說得天花亂墜,也不能斬絕世界上這一點病根。”{5}可見,在當時如此貪婪妄想之人不是一個兩個。當然,貪婪之人何時都有,而作者特意將主人公的身份設為讀書人,一個讀書人為了錢財將禮義廉恥都丟在了一邊,可見拜金思想的侵蝕已經深入到了傳統文人階層當中。
三、《走安南玉馬換猩絨》——錢財與鄉情
如果說前兩篇還是在敘述文人的故事,那么卷三和卷四則是描寫商人的生活。其中卷三《走安南玉馬換猩絨》講述胡安撫的養子胡衙內拋玉馬調戲商人杜景山之妻,被杜景山揪去了帽子,弄得一身狼狽。胡安撫為泄私憤貪好處,憑借權勢逼迫杜景山采購禁物猩絨。杜景山跋山涉水到了安南,幸得同鄉朱春輝的指點,用胡衙內的玉馬換得了猩絨,又得朱春輝所收香料,因此發家。
作者原意許是警告婦人不可拋頭露面,引來惡人覬覦,但實際上占據多數篇幅且更引人注目的則是商人杜景山的安南之行所見眾多當地的人物風情,具有史料價值。涉及錢財觀的部分,主要是兩處:其一,逼得杜景山遠行貿易的胡安撫是個極其貪財的。平日里他不為百姓謀利,只想剝盡地皮自肥。為子報仇不過是其貪婪的借口,主要是借此事端,得些實惠。其二,杜景山得以化險為夷,雖有自身奇遇,但同鄉朱春輝甚是關鍵。同為商人,他并未因逐利而落井下石,反念及鄉情,不僅給予指點,最后甚至將自己先前收來的貨物交易給了杜景山。這朱春輝可稱得上是一位儒商,踐行了儒家文化中的“仁”與“義”。最后,此故事中的一個細節值得我們注意:安南國泥駝山上的神通師長為顯神通盜走杜景山錢財,后又悄悄歸還,“杜景山笑道:‘我倒不知銀子是有腳的,固然回來了。朱春輝道:‘銀子若沒有腳,為何人若身邊沒有它,一步也行不動么!”{6}此語或許正道出了當時金錢萬能觀念的發展。
四、《掘新坑慳鬼成財主》——錢財與親情
卷四《掘新坑慳鬼成財主》是此書的壓卷之作,極具喜劇諷刺效果。講的是湖州有個穆太公,別出心裁地建造糞屋來賣糞致富。后被眾人算計狀告入獄,終被兒子救出。穆太公的行商之法已是新人耳目,可謂開時代風氣之先,而其為了賺取更多錢財的行徑更是令人啼笑皆非。他每日夜里便將糞屋間鎖上,恐怕人家偷糞換錢。獨生兒子離家出走之時,平日里很是緊張兒子的穆太公卻因急著做那糞屋生意而忽略了兒子,自是重財輕人。兒子欲進城入住娘舅家,盡管這個娘舅與他很是不睦,卻也應了,只因能省家中幾頓飯。有客來訪時,因要照管新坑,不得分身請客到堂上,便將糞屋做了茶廳……一幕幕場景將穆太公的小地主形象刻畫得惟妙惟肖,愛財之心甚至于超越了愛子之心。
此外,穆太公的妻弟金有方趁穆太公喪妻之時,搶奪房奩囊橐,又誘穆太公之子賭博,算計穆太公入獄,可謂是為了錢財,絲毫不顧及親情人倫。文中金有方等人聚眾賭博的場景也令人印象深刻,竟有專門教授賭博的“馬吊館”,可以想見當時的風氣。
而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穆太公被妻弟及當地惡霸、徐尚書等算計入獄時,兒子穆文光的舍財搭救,他認為“銀子是掙得來的,父母遺體可好損傷得?”{7}顯然,穆文光恪守孝道,當父親有難之時并未將錢財看在眼中。此種孝義當先、舍財救人的行為顯然是作者要弘揚的,故其最后以頭名進學,穆家算是成了一個書香人家。
以上種種可見,這一時期的錢財觀是復雜的、矛盾的。此時的錢財觀念與早期小說中表現的必然是不同的,例如《世說新語》中士人基本上是視金錢如糞土的,即使是利用金錢也是為了疏散心中的郁憤,而這里重情義輕錢財的錢財觀雖仍被許多人信奉,但已經有了同舊有封建傳統道德相背離的趨向。這與明清之際資本主義商品經濟的萌芽關系密切。資本主義商品經濟的萌芽,刺激著對于錢財的渴望,錢財的重要性越來越凸顯出來,“一方面是人性本能歇斯底里的急欲脫穎而出,另一方面則是試圖用理念人為地阻止本能的釋放”{8}。商業文化中的金錢本位主義沖擊著傳統封建文化。
另一方面,書中所反映的狀況與同為明清小說的《金瓶梅》中西門慶瘋狂攫取錢財、金錢至上的享樂主義錢財觀還是有所不同的。從小說中我們能夠看到對于錢財的狂熱追求,有些甚至迷失了基本的愛情與親情,但最后往往還是被作者拉回至傳統的倫理框架之中,傳統的錢財觀仍是這時的主流。產生這種差異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一則是由于《金瓶梅》作為長篇世情小說以反面人物為主角,暴露正是其目的。而《照世杯》則是多篇短篇小說,主角不同,內容分散,以照出世間百態為目的。相對來說,《照世杯》的這種錢財觀更接近于《三言二拍》《十二樓》《無聲戲》等短篇小說集中反映的狀況。二則是新生事物的力量初顯之時,人們往往被其誘惑,喪失一定的判斷力。《金瓶梅》成書早于《照世杯》,起初錢財似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勢,但當傳統文化受到威脅之時,自然會發起反撲,更何況中國的傳統文化是如此的深厚,顯然最終資本主義也并沒有在這片土地上開花結果。
{1} 王定璋:《光明洞達 燭照幽微——〈照世杯〉的文化價值》,《文史雜志》1997年第4期。
{2} 袁世碩:《敝帚集》,山東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97頁。
{3}{4}{5}{6}{7} 李漁、酌元亭主人:《無聲戲 照世杯》,黑龍江美術出版社2015年版,第150頁,第163頁,第163頁,第186頁,第203頁。
{8} 吳波:《明清小說作家創作的矛盾二重性》,湖南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0頁。
參考文獻:
[1] 朱國禎.涌幢小品[M].北京:中華書局,1959.
[2] 蔡國溧.明清小說探幽[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1985.
[3] 朱海燕.明清易代與話本小說的變遷[M].武漢: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07.
[4] 袁世碩.敝帚集[M].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2009.
[5] 張君.《照世杯》研究[D].蘇州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7.
[6] 段超.淺析明清商業文化中的儒家倫理精神[J].史學月刊,1999(2).
作 者:朱艷霞,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中國古代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區域文化與文學。
編 輯:張晴 E?鄄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