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可步
在無錫吃早餐,原來能吃到王興記的餛飩、拱北樓的小籠、新萬興的銀絲面以及皇亭里的豆腐花,已是心滿意足了。這次東道主盛情安排我們到中山路的一家酒樓飲早茶。
飲早茶,一是要飲出獨特的情趣,二是要能吃到別具一格的美點。在上海,我到過不少供應早茶的店家,能符合這兩個要求的實在是鳳毛麟角。吃的幾乎是清一色的皮蛋粥、菜包、小籠、馬拉糕、蘿卜絲酥餅……久而久之,我就有了成見,總覺得飲早茶不大實惠。而此家酒樓的早茶,卻使我大開眼界。跨進二樓餐廳,那安排得錯落有致的圓桌方臺,那熨燙得潔白筆挺的臺布,那服務小姐含笑脈脈、溫文爾雅的接待,等等,營造出了一種飲早茶特別需要的溫馨氛圍。茶客置身其間,或輕聲細語,或淺笑頻頻,或舉杯品茗,或落箸評說,如墮入明朝孫一元《飲龍井》的詩意畫境中:“眼底閑云亂不開,偶隨麋鹿入云來。平生于物元無取,消受山中水一杯。”
飲早茶,還得搭配可口的美食,這個風氣不知始于廣州,還是興于揚州,已經很難查考了。但是,廣州的著名茶館潘溪、南園、北園供應的早茶點心,突出了廣幫風味。如明末清初屈大均所著《廣東新語》記載,“以糯米粉為大小圓,入油煎之,以祀先祖及饋親友者也”的“煎堆”,吃來酥脆香甜;再如用芋泥作皮,豬瘦肉、蝦肉、冬菇等炒熟作餡兒,包成角形油炸而成的蜂巢芋角,外酥脆,內軟滑,餡兒有微汁,鮮美香濃;又如已有近百年歷史的艇仔粥,是珠江漁民將所捕魚鮮洗凈后投入粥中演化而來的;用魚片、魚絲、油炸花生和粉絲煮成粥,色澤口味均大勝于皮蛋粥,等等。因此,飲過廣東早茶,享受過當地“天未亮孵茶館,吃的盆碟堆得比山高”的情趣,確實讓人難以忘懷。
揚州富春茶社的早茶,也以清茶細點著稱于世,它的三丁包、翡翠燒賣、薺菜包、雪筍包、冬瓜燒賣,都做得精細講究,竟不下三四十種。特別是蟹黃包子,皮薄,餡兒足,汁多,咬一口,蟹黃油的香鹵漫溢齒頰,至今想來,仍然垂涎欲滴。
用廣州和揚州自成一格的早茶,來衡量上海的早茶,差距實在是何止千里?我看毛病是出在重引進、輕創造,而且有的只引進了皮毛,似是而非,實在不敢恭維。
我之所以要推崇該酒樓的早茶點心,是它創造了自己的特色,創造或者引進提高了別的店家所沒有的美食佳點。雖然這一類的點心占它所供應的點心中的比例還不高,但從這些點心中,可以“見一斑而及全豹”,點心師們的苦心孤詣,躍然于餐桌之上。
油煎蝦餅就是一例。這蝦餅乍一看其貌不揚,大小如杯口,厚薄半厘米,色澤棕褐油亮,如此而已;但入口細嚼,那鮮蝦的滋味緩緩溢出,是那么鮮美,那么清純,我不禁暗暗叫絕。我認為此餅絕在點心師能正確地把握住無錫特定的地理環境:它位于太湖之濱,以盛產魚蝦而名噪天下,因此,用蝦作料輔以面粉漿制餅,自然地奉獻了當地的特色。由此可見,原來是一件極平常的點心,卻因融合了本鄉本土特色,結果迎來了食客們的稱贊。
最讓我傾倒的是魚湯面,這碗面一上桌,只見湯白似奶,面條根根清晰,碧綠蔥花漂浮湯中,大有“問春何在,唯有池塘自碧”的意境。再入口細品,那湯自呈鮮魚滋味,鮮美可口,那面條柔韌耐嚼,與一般面條大不相同。
原來魚湯面是江蘇東臺的傳統名點,相傳兩百多年前有個被趕出皇宮的御廚開設的面鋪專賣這種面,從此享譽天下。
按照傳統做法,魚湯的熬制工藝復雜,第一道湯將河鯽魚炸酥脆,將黃鱔骨油鍋煸炒后用清水熬得湯色發白,加入熟豬油;第二道湯,是將第一道湯潷出的魚骨渣先小火焙干再用豬油煸炒,加水熬制;第三道湯是將上道湯潷出的渣滓,用同樣方法熬制。最后三道湯拼入一起,加蝦仔、酒、姜后,繼續熬制到呈奶白色為止,再用它煮成面條。難怪這面條的美味讓人贊不絕口了。
我一返回上海,便急于要為無錫那家酒樓的早茶說幾句好話,以不負它賜予我的一次美的享受。但愿它供應的點心,精益求精,美味長存!
(選自《能吃是福》)
【賞析】
本文介紹的是無錫的早茶。說是早茶,實際介紹的是無錫一家酒樓的點心。這篇文章的特點一:善于營造一個飲早茶的環境氣氛,把人們引進一個充滿詩情畫意的文化氛圍之中。特點二:善于運用對比方法來襯托無錫這家酒樓早茶的別具特色,并告訴我們一個道理:要發展各地的早茶業,貴在創新。特點三:對早茶的各式點心制作和品嘗作了細膩的描述,如對“煎堆”“艇仔粥”“蟹黃包子”“油煎蝦餅”“魚湯面”等的描述,給人以身臨其境,親嘗其味的感覺。特點四:融知識性與趣味性于一體,引用前人詩文與民間傳說,使文章既有知識性又有趣味性,相得益彰。
(孫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