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面女神”狄安娜

孫曉昕

從古至今，人們對月亮產生過諸多幻想。中國人認為月宮中住著美麗的嫦娥，她因為誤食丈夫后羿的長生不老藥而孤獨終生；浪漫的漢代人又將棄夫的嫦娥想象成一只丑陋的蟾蜍，其身影出現在兩千前的一幅帛畫上—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引魂升天帛畫》中，蟾蜍是月亮的象征。古埃及人更是腦洞大開，他們相信月亮神是一只貓，她的名字叫貝斯特。在壁畫中，月亮女神被描繪成貓首人身的樣子，能夠帶給人們舞蹈、音樂和愛。無獨有偶，希臘人也相信月亮跟美女有關，她的名字叫阿爾忒彌斯，不過她的羅馬名字“狄安娜”更為世人所熟知。

在希臘神話中，月亮神狄安娜是太陽神阿波羅的孿生妹妹，他們是萬神之王宙斯和暗夜女神勒托的子女。相傳宙斯的妻子赫拉得知勒托懷孕后非常生氣，她不允許勒托在大地上生育，并且阻止生育女神艾莉西雅的到來。即將臨產的勒托異常痛苦，海神波塞東遵從宙斯的旨意，從大海上升起一座小島，勒托才生下了阿波羅和狄安娜。幼時的狄安娜在父親宙斯那里挑選了“貞潔”、“箭囊”和“森林”3件禮物，從此，她便成為月亮神、貞潔女神和狩獵女神。在西方繪畫中，狄安娜常常被表現成手持弓箭的樣子。不過，也許是因為月亮給人最直觀的感覺是“冷”，神話中的月亮女神也被描繪成“冷面女神”的樣子—狄安娜以冷面無情著稱，這其中就包括尼俄柏的故事。

尼俄柏是坦塔羅斯的女兒，她嫁給忒拜的國王安菲翁后生了7個男孩和7個女孩。當忒拜城的居民祭拜勒托及其兒女的時候，驕傲的王后尼俄柏宣稱人們應該朝拜她，因為她生了14個孩子，是勒托子女數的7倍。身為勒托的子女，阿波羅和狄安娜用最直接的方式解決了這場人神之間的爭端—他們將尼俄柏的14個子女全部射殺，只留下痛苦不堪的尼俄柏暗自流淚。最后，痛苦的尼俄柏變成了一尊石像，眼淚從眼角溢出，變成了清泉。新古典主義畫家達維特的《阿波羅和狄安娜射殺尼俄柏的女兒》就描繪了這個殘忍的射殺場面。不過，達維特重點表現的不是神，而是人，是神話中那個驕傲自大的母親。尼俄柏居于畫面中心，她抬頭望向天空中正在拉弓射箭的阿波羅。她的一只胳膊護住最小的孩子，另外一只胳膊向上抬起，試圖擋住太陽神射出的箭。達維特筆下的尼俄柏并沒有如神話描述的那樣跪求神赦免孩子，而是在抗爭命運，她處于觀眾視線的中心，像紀念碑一樣給人以頂天立地的感覺。

神話中的狄安娜總是給人以“不近人情”的印象。西方畫家也常常畫她懲罰阿克特翁的故事。阿克特翁和朋友們在野外狩獵時無意中看到了正在沐浴的狄安娜，山林水澤女神慌忙用身體擋住月亮女神。可是，阿克特翁居然看呆了，忘記了逃跑。狄安娜就將英俊的阿克特翁變成了一只牝鹿，阿克特翁最終被自己的獵犬撕成了碎片。狄安娜雖然是貞潔女神，但她也有過短暫的愛情，那就是她與美少年恩底彌翁的故事。恩底彌翁可能是格林童話“睡美人”的希臘男版，他總是處于昏睡的狀態。狄安娜常擅自離崗去看望恩底彌翁，這引起了宙斯的不滿，為了斬斷女兒的這場不該發生的戀情，宙斯像其他的專制家長一樣，迫使恩底彌翁離開狄安娜，方法有兩種：死亡或者長眠。恩底彌翁選擇了后者，從此以后，他就長眠在卡里亞的拉特摩斯山洞了。除了恩底彌翁之外，雅典王忒修斯與阿瑪宗女王的兒子希波呂托斯也被視為狄安娜的男伴。希波呂托斯愛慕狄安娜而厭惡女人和愛情，這招來了愛神維納斯的憎恨，她讓希波呂托斯的繼母愛上了繼子。當希波呂托斯拒絕繼母不正當的愛之時，繼母向忒修斯謊稱希波呂托斯對她心懷不軌。被嫉妒沖昏頭腦的忒修斯請求海神波塞東懲罰兒子，當希波呂托斯駕著馬車經過海灣時，海神從波浪中放出一頭兇猛的公牛，希波呂托斯的馬受到驚嚇，將主人從背上甩了下來，拖行至死。傷心的狄安娜請求醫藥之神用神奇的藥草救活了希波呂托斯。但是，宙斯不能容忍凡人可以逃脫死神之手，狄安娜只好變換愛人的容顏，并將他更名為維爾比厄斯。

在西方繪畫史上，畫家們對狄安娜的關注遠不如愛神維納斯，也許是因為身為女獵手的狄安娜過于強大，她甚至手持盾牌，保護自己不被丘比特的箭射中。在以男性為主體的西方社會中，彪悍的狄安娜并不符合男性對女性的審美要求。不過，18世紀法國藝術家布歇（Francois Boucher）仍創作出了最美月亮女神的形象。布歇從小就展露出過人的美術天賦，在20歲的時候，他就獲得了美術學院展覽會的一等獎，之后去了意大利留學。學成歸國的布歇名聲大振，受到了宮廷貴婦的追捧和沙龍的青睞。布歇的這幅《浴后的狄安娜》描繪了月亮女神和她的女伴狩獵歸來，在森林中的小溪邊洗去身上的塵土。頭上戴著月牙標記的正是狄安娜，她擁有典型的希臘美女的通天鼻，身材嬌小，胸并不豐滿，還有點小肚腩，這讓女神顯得平易近人，像現實生活中嬌滴滴的貴婦一樣。狄安娜手中的珍珠項鏈象征著女性的貞潔，她身邊的弓箭和獵物暗示著狩獵女神的身份。布歇是洛可可藝術的代表畫家。洛可可（Rococo）一詞由法語“貝殼工藝”和意大利語“巴洛克”組合而成，最初是指建筑和室內裝飾中的風格，它產生于18世紀的法國，但很快就遍及歐洲。洛可可裝飾大量采用C形、S形以及漩渦狀的曲線，在構圖上突出不對稱的美，強調輕快、優雅的運動感。洛可可藝術的產生一方面與法國的“改朝換代”有關，路易十五替代了路易十四，強調女性柔媚之美的洛可可藝術替代了強調男性陽剛之氣的巴洛克藝術。另一方面，洛可可藝術的盛行也與歐洲“中國風”的流行有關。此時，中國的物品大量進入西方，這些稀奇物品引起了西方人對遙遠東方國度的幻想，他們坐中國的轎子、飲茶、以使用中國東西為風尚，也看有中國情節的戲劇，但最受歐洲人追捧的當屬中國瓷器。中國瓷器上的纏枝紋樣正是洛可可藝術C形和S形的裝飾基礎，瓷器上的圖案也成為西方人“中國印象”的來源。但清代瓷器上繪制的圖案很多是戲裝人物和戲曲書文故事，因此，歐洲人眼中的中國形象并不真實，甚至有些“怪誕”。

1742年巴黎的一次沙龍展上，布歇展出了4幅具有濃郁中國風情的作品，分別為《中國皇帝上朝》《中國市集》《中國花園》以及《中國捕魚風光》，這4幅作品一經展出，就受到了極大的歡迎，并引起了搶購，以這4幅作品為藍本的掛毯也極受歡迎。布歇從沒到過中國，他的這4幅作品也是出于想象，當中不乏謬誤之處。布歇的作品既是洛可可藝術風格的代表，也是當時歐洲盛行的“中國風”最形象、貼切的反映。實際上，正如德國人利奇溫所言：“洛可可藝術和古代中國文化的契合，其秘密在于這種纖細入微的情調。洛可可時代對于中國的概念，主要不是通過文字而來的。以淡色的瓷器、色彩飄逸的閃光絲綢的表現形式，在溫文爾雅的18世紀歐洲社會面前，揭露了一個他們樂觀的早已夢寐以求的幸福生活的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