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中國古代藝術中的死亡審美

朱曉霞

摘要：死亡作為生命的結局與最高的美學命題，也是藝術創作亙古不變的母題之一。中國古代文化在儒釋道思想的影響下，對死亡有著特殊的審美價值取向，也影響了中國幾千年的藝術創作與欣賞。從理論源頭、表現維度與文本表現三個角度出發可以發現，中國古代藝術在儒釋道的生死觀中建構對死亡的認知，并依托自然生活與鬼神靈魂等意象，打造逃脫死亡的“心靈避難所”。

關鍵詞：死亡審美 藝術母題 儒釋道

為了克服對死亡的本能恐懼，忘卻死亡的必然性，人類很早就開始通過宗教與藝術，以期找到暫時的依托。藝術家們打造的藝術本體，通過構建承載著感性與理性的矛盾與和解的死亡意向，引導人們進入了與短暫生命相對應的永恒審美之境。

一、死亡審美理論源頭

中國古代藝術是在儒釋道生命哲學的影響下不斷發展起來的，儒家“樂生安死”的積極入世追求、道家“生死齊一”的無為思想以及佛教禪宗“解脫生死”的因果認知，都為文人墨客的藝術創作提供了肥沃的土壤與活潑潑的靈魂。使得中國古代藝術不僅有獨特的形式，更蘊含藝術家對宇宙本體與生命的觀照，擁有更多生命意味。

（一）儒家：樂生安死

儒家思想作為中國古代的主要思想，對眾多文人士子和他們的藝術創作產生了重要影響。儒家思想強調積極入世，所以更強調對生的關注，而對于死亡則更多的是關注其價值。他們一方面承認了死亡存在的必然性和不可逆性，認為其是一種自然規律。孔子曾提到“未知生，焉知死”，雖學界普遍認為其對死亡處于避而不談的態度，但在其所存的不少言論中，還是可以看出其認為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人要做的就是在生時多發憤。

但另一方面，儒家又認為死亡是可以超越的，這種超越并不是基于靈魂鬼魅之說，而是生命價值的體現。儒家認為生命的價值不在于其長短，而是要通過對“仁”“義”“禮”的追求來實現不朽。“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人，有殺生以成仁”、“舍生而取義”、“朝聞道，夕死可矣”，肉體的生命雖然會消亡，但通過對道德人生的完善，人可以得到生命價值的永恒，從而達到“死而不朽的追求”。荀子也曾提出，生時有太多煩雜的事物需要應對，所以應將死亡看作一種“休息”，“以死為安”。也就是說，儒家倡導在接受“人必然會死亡”的這一現實的基礎上，更強調死亡的價值意義與倫理精神，通過追求“仁”“義”“禮”得到精神上的升華，從而達到生命價值的不朽。

（二）道家：生死齊一

道家提倡“無為”，認為要順其自然，坦然接受。提倡“愛生、重生而不貪生，全生、長生而不惡死，生死一體、生死合道”的思想。“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天地尚不能久而況于人乎”老子認為，即使是自然都有生死，更何況是人，死亡只是一種自然現象，使人們對于死亡的恐懼轉化為了平靜接受。另一方面，老子又提出“死而不亡”的思想，其認為形體的消亡證明了生命是有限的，但從宇宙大化的角度來看，有限的生命已經融合到了無限的宇宙大化之中，從而生命變為了無限。

另一位道家大家莊子提出了“生死齊一”的觀點。在繼承老子思想的基礎上，他進一步提出生與死是不可分割的，而且可以互相轉化。莊子認為，生死的根本在于“氣”和“道”，而生和死只是基于這兩者而展現出來的一種不同的形態或者說不同階段的狀態。生或死并不是簡單的開始或結束，兩者處于不斷的往復當中，生可以是死的開端，相反，死也是生的開端。所以人們只需要順服這種變換，坦然接受即可打破對死亡的恐懼，獲得逍遙的心靈狀態。

（三）釋家：解脫生死

釋家將“解脫生死，涅成佛”作為其最終目標。相比較儒家的“不言怪力亂神”，釋家則信奉鬼神和靈魂的存在。“涅的真諦，在于通過領悟大死，來到大生。”其認為人的生命本生就是痛苦的，且處于不斷輪回往復當中，而其最終希望人們領悟到生命的真諦，從而擺脫無盡的輪回煩擾。

釋家所講的死亡，超越了一般個體的死亡，而是一種“大死”，是對生死的總體否定，是一種對死亡的精神超越。讓人從精神上跳出生死的矛盾，從而獲得一種大生大死、無生無死的智慧。它“教人不要愛死也不要怕死，人生極苦，涅至樂至美。”也就是說，釋家在承認人死后有靈魂，承認生命處于輪回之中且受因果報應影響的基礎上，認為人應當在生時苦行修煉，以此認識和擺脫生存的苦難及其原因，最終解脫輪回達到涅

二、死亡審美表現維度

如上所述，對于死亡不同學派雖各持觀點，但其都對中國古代文人藝術家的思想產生了深入骨髓的影響。無論起點為誰，這些藝術不僅讓人思考死亡，也更加給人提供了超越死亡的精神空間。總結而言，中國古代藝術對死亡的審美基本上是以兩個維度展開的：否定死亡、超越死亡。

（一）否定死亡

如前所言，人們對于死亡有著本能的恐懼，所以希望通過藝術游戲暫時逃避死亡這一現實。在佛教思想的影響下，人們對于“靈魂”、“輪回”的思想也有著深厚的文化根基。

在這一維度，藝術家們一方面接受了人終有一死的客觀事實，但又從感性角度出發，創造了死后成仙、轉世投胎、得道精變等形式。藝術家們通過“構造一個藝術世界和現實對抗，擺脫對死亡苦痛的印象，置身于一個生命自由、死亡消隱的精神境界。”通過創造天堂、仙境等虛幻的永恒之境，藝術家們以此來平衡肉體生命的有限性所帶來的心理失衡。所以，我們可以欣賞到梁山伯與祝英臺“化蝶雙飛”的凄美，看到《聊齋志異》中人鬼情愫的奇幻。

從這個層面講，我們可以把“否定死亡”這一維度，看作是一種感性的死亡審美表現方式。

（二）超越死亡

除了感性角度來表現死亡外，中國古代藝術中也存在對死亡的理性思考，表現在對死亡的超越上。在儒家對“仁、義、禮”的追求以及積極入世觀念的影響下，中國古代的文人藝術家們秉承“學而優則仕”，追求生命價值，形成了重生不重死的傾向。

在這一維度，死亡成為一個具有目的性的形式，藝術家們往往通過表現死亡，來表達其道德倫理、生活哲理等方面的價值追求，其重點強調了死亡的價值與意義。他們同樣接受死亡的現實性，不同的是他們并不希望通過建構虛幻的鏡像獲得心靈寄托，而是通過對生命價值的重點關注，而減弱死亡本身的可怖感。

所以在中國古代藝術作品中，我們常看到“舍身取義”殺身成仁”等價值取向，面對死亡，藝術家們更愿意注重它產生的價值，而不是其所代表的肉體生命的隕落。以此，產生了一種生命可以通過精神價值的延續而達成不朽的信念。

三、死亡審美文本表現

藝術作品的成功依托于藝術家所灌注的思想與靈魂，也同樣需要借助于具象的藝術文本與形象來進行展現。在對死亡的表現中，中國古代藝術家主要圍繞著“鬼神靈魂”及“自然生物”這一虛一實兩類載體展開。

（一）鬼神靈魂

在藝術對于死亡的表現中，神話被放在了重要位置，如顏翔林曾提出“藝術對于死亡的克服以神話為前導”的觀點。中國古代藝術同樣將神話作為其重要的表現文本之一。其傾向于賦予死亡一種“羽化登仙”的形式來進行美化和詩化，或通過鬼神靈魂來延長有限的生命形式。

在藝術文本的創作中，中國古代的藝術家們往往采取對“鬼神”、“精怪”、“仙境”、“地獄”等具有神話色彩的虛幻意向來構建藝術主體或推進藝術情節。他們在藝術文本中假定出一個可以達到生死齊一、無生無死的虛設境域，創造出可以跳脫死亡的人物形象，從而沉浸于這虛幻的永恒中以擺脫死亡的恐懼與困頓。

（二）自然生物

與西方藝術普遍存在的“主客二分”現象不同，中國古代藝術除了展現藝術家自我的思想精神外，更是對宇宙本體與生命的頌揚和表現，更多的是一種主客統一的美，一種天人合一的生命意境追求。所以中國古代藝術最突出的一點，便是寄情自然，言說自我，將自然萬物與自身巧妙結合。對于死亡的藝術表現，同樣不例外。

藝術文本往往將自我的死亡意識寓于自然生物之中，用它們來隱喻其對生命與死亡的認識及追求。從生命須臾短暫的生物中，對比出人生命的堅強性與價值性，如中國古典詩歌里的流水、飛絮、落花等；從描述亙古永恒的自然生物中，表現所有人類生命轉瞬即逝與渺小的公平性，從而紓解對于死亡的緊張與恐懼，如蝴蝶、鳳凰、鯤鵬等生物。

以儒釋道思想為源頭，古代中國產生了獨特的死亡意識，并內化為藝術等多領域的創作之中，成為創作“母題”延綿數千載。無論是孔孟、老莊或佛教，其都從不同角度顯示了古代中國文人思想家對于“死亡”這一最高美學的認知。他們借由自然意象與鬼神傳說，或否定死亡或超越死亡，從感性和理性的維度消解死亡的可怖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