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昂
摘要:司法誠信是指司法機關和司法人員通過自身誠信的司法活動達成的司法行為和司法結果為公眾認可、相信的狀態。司法誠信問題從根本上反映的是司法狀況與公眾司法需求的差距問題。司法誠信問題的咸因既有司法主體、法律制度、司法體制等司法活動各內在影響因素方面的問題,也有社會公眾、社會發展變化等各外在影響因素方面的問題。著眼于制約司法誠信實現的各影響因素,分析、梳理我國司法誠信問題的狀況、咸因,并探索解決對策有利于切實提升我國的司法誠信水平。
關鍵詞:司法誠信 刑事司法 失信懲戒
中圖分類號:DF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8330(2017)03-0122-09
司法誠信是近年來出現的社會熱詞。它的出現,反映了公眾對司法問題的關切、不滿和批判,寄寓著公眾的司法要求和法治理想。公眾對司法誠信問題的關注日漸升溫,從根本上反映的還是司法狀況與公眾司法需求的差距問題。以刑事司法為例,應該看到,在刑事司法活動的各個階段,在所涉及的每一類司法主體的身上,都或多或少地存在著司法誠信缺失的問題,且呈現出復雜而隱蔽的行為表現。如公安機關在偵查活動中不如實立案、不兌現司法承諾、消極偵查,檢察機關在審查起訴階段證據審查不盡職盡責、自行偵查權使用不足、濫用或怠用不起訴裁量權,人民法院在審判階段同案不同判、庭審形式化、司法實質性公開不夠等。筆者試從內因和外因兩個方面綜合分析制約司法誠信實現的因素,并提供可資借鑒的破解思路。
一、刑事司法誠信的內涵
(一)司法誠信的內涵及影響因素
1.司法誠信的內涵
何謂誠信?在現代漢語中,誠信是“誠”和“信”的合一,包含誠實和信用兩層含義。從字面意義上看,誠信是指“視人以誠,使人相信”,“誠”更多地是指“內誠于心”,“信”則偏重于“外信于人”;“誠”更多地是指道德主體的內在德性,“信”則更多地是指“內誠”的外化,體現為社會化的道德踐行。可見,誠信不僅內在地要求被信任者行為動機上要“誠”,盡可能作出使人“信”的行為,而且強調“使人相信”的結果。
司法誠信是誠信在司法中的表現,指的是司法主體對公眾的誠信。它既是司法行為的準則,也是司法行為正當性的評價標準。公眾有廣義和狹義之分,狹義的公眾是獨立于訴訟參與人之外的社會群體,廣義的公眾包含訴訟參與人在內。從廣義上講,訴訟參與人本身就是社會公眾的一部分,是一種特殊的公眾類型。任何人都可能以當事人、證人等訴訟參與人的身份參與訴訟,更直接地感知司法。本文對公眾采取廣義的理解。
司法誠信是一個關系概念,既強調司法主體的誠信狀態,又強調公眾相信司法的結果。因此,從根本上講,司法誠信是指司法機關和司法人員通過自身誠信的司法活動達成的司法行為和司法結果為公眾認可、相信的狀態。司法誠信問題的本質是司法如何合乎公眾的司法需求與期待。公眾對司法誠信問題的關注日漸升溫,從根本上反映的還是司法狀況與公眾司法需求的差距問題。公眾司法需求的內容豐富多元。從司法功能上看,要求司法解決自己所遇到的一切糾紛,定分止爭;從司法效果上看,要求司法實現公正、效率、秩序等價值目標期待;從司法過程上看,要求司法機關和司法人員要善待自己的權利,平和、文明、公正、廉潔司法。公眾司法需求內容的豐富多元決定了司法誠信內涵的豐富性。
2.司法誠信的影響因素
司法活動是指司法主體在訴訟參與人的參與下依據一定的程序運用法律于案件的活動。由此,筆者認為,司法活動的內部影響因素可包括三類:主體因素、制度因素和體制因素。主體因素是司法誠信實現的關鍵,因為司法活動最終要落腳到人的身上。主體因素中的“主體”指的是司法主體,包括司法機關和司法人員;制度因素是司法誠信實現的基礎,因為司法誠信能否實現在某種程度上取決于立法的科學性。司法活動是一種程序性活動,離不開訴訟程序的指引,而司法結果的生成離不開實體法律的運用。因此,制度因素既包括訴訟程序法律制度,也包括實體法律制度;體制因素關涉到司法主體能否具有獨立的品格,依據法律和事實、聽從理性和良心做出獨立的司法判斷。司法主體必須在一定的司法體制內活動,不可避免地受到權力分配方案、權力運作模式和權力制衡關系的影響,這直接關系到司法結果的生成方式。
同時,司法誠信的實現離不開外部條件的影響。社會的發展變化使得新的犯罪類型不斷出現,法律適用標準發生變化,司法理念不斷革新,由此導致公正內涵的變化,這些均對司法主體的司法活動提出新的要求,給司法結果帶來新的預期,必然影響到公眾對司法誠信的評價。另外,司法誠信作為一個關系概念,其實現離不開公眾的信任。要達到司法“外信于人”的效果,不僅需要被評價方——司法主體的誠信司法,還需要評價方——社會公眾的誠信評判,而這又和公眾本身的法治素養緊密相關。這些均構成了影響司法誠信的外部原因。
(二)刑事司法誠信的理解要點
刑事司法誠信是刑事司法和司法誠信兩個概念的結合,是司法誠信在刑事司法中的要求和體現。正確理解刑事司法誠信的內涵,需要把握以下兩點:
1.正確理解刑事司法主體的范圍
刑事司法主體包括刑事司法機關和司法人員。刑事司法中包含多個國家機關,最為典型的是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和公安機關。一般認為,我國司法機關僅指人民法院和人民檢察院,公安機關屬于行政機關。但不能否認的是,公安機關在刑事訴訟中所進行的偵查活動屬于一種準司法活動,從這個意義上說,警察是一種重要的刑事司法力量。刑事訴訟是一個既有分工又有協作的整體程序。立案、偵查、起訴、審判和執行構成其完整的流程,除了法院,公安機關、檢察機關甚至肩負執行職責的司法行政機關都是完成這一流程的重要力量,其誠信表現均影響到刑事司法誠信的實現。
2.正確理解刑事司法誠信的兩個維度
刑事司法誠信包含橫向和縱向兩個維度。從橫向維度看,訴訟總是由若干人構成的,司法機關與訴訟參與人應當是訴訟的主體,如果兩者缺乏相互信任,或處于普遍的戰爭狀態,訴訟也就難以順利進行。因此,司法機關對訴訟參與人的誠信表現是刑事司法誠信實現的關鍵因素。同時,刑事司法誠信的實現離不開訴訟參與人的參與,如果證人偽證、鑒定人虛假鑒定等不誠信行為大行其道,勢必影響案件事實真相的查明,為司法不公埋下伏筆,進而阻礙司法“外信于人”效果的生成。從縱向的維度看,刑事司法離不開刑事訴訟,而刑事訴訟作為一種程序需要一定的層次與結構,這就意味著需要一種時間與空間上的秩序安排與權力安排。刑事司法的順暢運行離不開公、檢、法三機關之間的配合和制約,如果這三機關之間缺乏誠信基礎,著眼于各自的部門利益而不是司法公正的實現,勢必導致冤假錯案叢生,影響司法誠信的實現。
二、制約刑事司法誠信實現的主要原因
結合前文對司法誠信影響因素的分析,筆者試以刑事司法為例,論述制約刑事司法誠信實現的內部原因和外部原因。
(一)制約刑事司法誠信實現的內部原因
1.基于主體因素的分析
(1)法律信仰缺失
司法人員確立法律信仰有兩個層次的要求:低層次的要求是司法人員以法律作為自己行為的準則,嚴格依法辦案;高層次的要求是司法人員以實現公平正義為己任,對法律時時懷有崇敬之心,視法律如生命。從司法現狀看,司法人員在這兩個方面均呈現出不同程度的問題:一是違反法律規定的行為屢見不鮮,如有案不立、刑訊逼供、超期羈押、枉法裁判等,甚至有一些司法人員肆意玩弄法律、將法律作為謀己之私的工具,反映出司法人員沒有做到法律信仰最低層面的要求。二是對法律沒有敬畏之心。如少數法官在法庭上司法禮儀的缺失,包括對被告人態度惡劣、對辯護人的辯護心不在焉,甚至自己在法庭上接聽手機、交頭接耳等,這些行為可能并不違法,但卻如一面鏡子,映照出司法人員不敬畏法律的心理狀態。
(2)司法良知失守
司法良知要求司法人員“心中應當永遠充滿正義”,努力尋找法律與良心之間的平衡。特別是當法律不能完全實現司法正義的時候,司法人員的良知就格外受到考驗。實踐中,這種考驗尤為突出地體現在自由裁量領域。無論是檢察官不起訴裁量權的行使還是法官裁判中的“自由心證”都是對司法良知的一次“大考”。實踐中不乏律師買通法官以求得輕緩量刑的案例。除了自由裁量權的行使,一些違反司法誠信勤勉性、廉潔性等評價維度的行為也凸顯出司法人員司法良知的失守,如消極偵查、拖延時限等,這些行為體現了司法人員對法律職責的履行欠缺一份責任心,而責任意識正是司法良知的核心要素。
(3)司法能力不佳
司法能力主要有兩個支點:一是法律知識,二是法律技能。我國的司法人員現狀在這兩方面的表現都有不盡如人意之處。就法律知識而言,自2002年實行統一司法考試以來,強化了對司法人員法律知識的考察,但是,歷史造就的在職法官、檢察官“出身”不盡相同的現狀很難瞬息改變。特別是在經濟落后、文化欠發達的貧困地區,法官、檢察官“斷層”的問題已經十分嚴重;就法律技能而言,司法人員在事實認定技能、審理運作技能、適用法律技能等方面均存在不同程度的問題,“判決書不說理”“有理說不清”等現象引人關注。
法律信仰、司法良知和司法能力與司法誠信的實現關聯密切。因為只有獲得法律信仰的精神支持,司法人員才能具有堅強的守法精神和勇敢的護法品格;而司法人員辦理案件的過程,實際上就是道德選擇的過程,良知是司法人員的人性基礎;在此基礎上,司法人員還需要具備運用法律專業知識、既定規范、操作規程處理案件的能力,這構成了誠信司法的技術支撐。
2.基于法律制度的分析
(1)法律未能與刑事政策有效銜接導致司法機關“守諾不能”。比如飽受質疑的“坦白從寬”不兌現問題,這一問題的出現根源于刑事政策與刑事法律之間缺乏有效銜接。“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刑事政策在我國已存續數十年,但是,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國法律中并沒有與“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這一刑事政策相對接的實體性規定及程序性規定。因此,嫌疑人坦白卻最終未能獲得從寬的案例屢見不鮮。直到2011年2月25日《刑法修正案(八)》出臺,這一困擾司法實踐多年的問題才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解決。
(2)法律規定不科學導致司法隨意性大。司法隨意性大往往給公眾以不公正的感覺,這又與立法的“縱容”不無關系。比如超期羈押問題,我國刑事訴訟法中,刑事拘留、逮捕與羈押不分,導致適用羈押的任意性和隨機化。以拘留為例,一旦獲得授權,就意味著可以對嫌疑人采取長達14天甚至是37天四的持續羈押,而37天的最長期限經常在司法實踐中被隨意解釋、適用。可見,立法科學性的欠缺必然給司法實踐的隨意和混亂埋下惡因。
(3)失信懲戒制度的缺位導致司法失信行為蔓延。失信懲戒制度是實現司法誠信的重要制度保障,但是,這方面的立法嚴重缺位。實踐中,司法人員自身違反誠信要求的行為司空見慣,如有的偵查人員信口開河地向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作出承諾卻不能兌現,故意給律師會見設置障礙;有的檢察人員故意隱瞞案卷信息,不保障辯護律師的閱卷權,卻在法庭上搞突然襲擊;有的法官對違法取得的證據視而不見、不予排除;有的證人拒不出庭作證、被害人濫用訴訟權利等。做出此類行為的司法人員和訴訟參與人應當承擔什么樣的懲戒責任,法律并未予以明確。
3.基于司法體制的分析
司法體制關涉到司法主體工作的內部和外部環境。司法誠信的實現與司法體制關聯密切。在體制的制約下,司法人員有時無法誠實地聽從內心的聲音。比如,長期以來,我國法院內部實行集體審判制,實踐中往往采取審批辦案制度、案件請示制度、審委會集體決定制度等辦案模式,這實際上使主審法官喪失了獨立審判、裁決的權力,將審判活動異化成一種行政活動,與司法“親歷性”的要求相悖。此外,上級法院對下級法院具體案件審理過程的干預,“錯案追究制度”、“考評指標”的壓力等都對法官獨立審判造成一定的影響,使法官“正義守護者”的形象大打折扣。類似的問題在檢察系統也同樣存在。
除了來自法院、檢察院內部的影響,司法人員還經常會受到來自外部的壓力,這種壓力的產生多和司法系統內部的權力配置和權力制衡有關。比如我國《憲法》和《刑事訴訟法》都規定了“公、檢、法三機關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的原則,但實踐中卻是配合有余,制約不足;再比如政法委作為主管政法工作的職能部門有時會超越監督檢查政法工作的職能權限,對具體案件不合時宜地協調甚至“拍板”。特別是有的地方政法委領導兼任公安局局長,這使得政法委協調的一些案件出現偵查干預起訴、審判的情形,使得三機關的制約關系蕩然無存。這些體制原因使得司法人員在具體的案件辦理工作中經常感覺“受制于人”,無法遵循法律和良知獨立辦案,制約了司法誠信的實現。
(二)制約刑事司法誠信實現的外部原因
司法誠信遭遇“滑鐵盧”,刑事司法自身固然難辭其咎,但我們也應該看到一些外在的客觀原因。論述這些原因看似為司法機關開脫,卻能夠揭示實現司法誠信更深層次的制約因素。
1.基于社會發展的分析
社會的發展變化給立法帶來了新的要求和挑戰,而立法的變化又必然給司法帶來影響。對刑事立法和刑事司法而言,無論是罪與非罪的變化還是定罪量刑標準的變化,抑或是2012年刑事訴訟法修改增設尊重和保障人權以及與之相關的諸多制度改變折射的都是社會的發展變遷。這種變化必然在某種程度上影響司法誠信的實現,這主要基于三點原因:
(1)法律對社會的適應性改變具有滯后性。立法總是在總結已往,而司法須面對當前。現實生活中新的問題總是層出不窮。科技的發展對刑事立法的前瞻性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但立法卻很難跟上科技發展的步伐。在無線通信、計算機網絡、電子商務活動等領域中,犯罪方式花樣翻新,立法的滯后和薄弱也更加凸顯。司法機關應對新的問題失去了立法的支撐,標準的不統一成為必然。
(2)法律變化本身帶來的負面效應。雖然為了適應實踐發展的需要,法律的變化不可避免,但這種變化無疑給司法誠信的實現帶來了嚴峻的挑戰,因為公眾對司法誠信的評價是建立在司法保持穩定、定罪量刑標準統一的前提之下的。換句話說,如果針對同一種行為,罪與非罪、量刑輕重始終處于變化之中,公眾就會認為司法“不靠譜”、“靠不住”,覺得司法反復無常,毫無公正可言,進而造成對司法信任度的減損。尤為令人憂慮的是,一些部門選擇犧牲法律穩定性實現其適應性調整,服務于民的法律規范在不斷發展的過程中亦不斷加劇著公眾的不安全感,給司法誠信的實現增加了難度。
(3)法律變化給司法人員帶來的挑戰。立法的每一次進步,都是對執法者和司法者的全新挑戰,這種挑戰不僅體現在對新法條的理解和適用上,還體現在司法理念和司法行為的改變上。例如,2012年《刑事訴訟法》出臺后,公安機關需要立即改變“口供至上”的傳統觀念,更加注重物證的收集,徹底杜絕刑訊逼供;檢察機關、審判機關也都面臨許多司法理念與行為習慣的更新和改變。而這種改變往往需要一個過程,如果司法人員不能及時地做出適應性調整,便會與法律的規定相背離,從而影響司法誠信的實現。
2.基于社會公眾的分析
司法誠信與公眾的緊密關聯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司法誠信的實現離不開公眾良好的法律意識;二是司法誠信無時無刻不在接受公眾的評判。因此,公眾在這兩個方面的表現既決定著司法誠信能否實現,也左右著司法誠信能否得到客觀、理性的評判。
(1)公眾法律意識的缺失影響司法誠信的實現。法律意識不僅是一種權利意識,還是一種守法意識。而在當今中國,權利意識的膨脹與守法意識的滯后形成鮮明對照,這正是公眾法律意識欠缺的癥結所在。一些公眾將法律意識片面地等同于維權意識,卻忘卻了維權目的的實現依賴于法律的遵守。在刑事司法實踐中,濫用權利、虛假陳述、偽造證據、虛假鑒定等非誠信訴訟行為時有發生,而由于不守法行為導致權利最終無法得到法律救濟的情況亦不在少數。守法意識的形成與法律信仰的確立緊密相連。而中國社會“重人治、輕法治”,“重權力、輕權利”的歷史傳統使得公眾守法意識的養成頗為艱難。
(2)公眾觀念、視角與思維的局限影響了其對司法誠信的客觀評價。從觀念上看,一些公眾將法律視為萬能藥,對司法抱以過高的期望。但是,法律最多只是人們定分止爭時需要的一柄劍。對刑事司法而言,一些公眾缺乏對刑事司法規律與司法理念的了解,不理解刑事訴訟打擊犯罪與保障人權的雙重目的,對司法預期過高,隨意地得出司法不公的結論,盲目地對司法失去信任,公眾對司法不正當的期待難免使其對司法誠信的評價有失理性。從評價視角上看,一些公眾對司法的評價視角有失偏頗。具體表現為將司法是否滿足自己的“利益要求”作為評斷司法公正與否的依據,這一點在當事人身上體現得尤為明顯。公眾容易忽略的一點是,在司法過程中,任何“公正”的法律都不可避免地面對利益沖突,法官做出的任何一項裁判,都必須是對一個具體利益的肯定和對另一個具體利益的否定。特別是在刑事案件中,被害人與被告人的利益針鋒相對、水火不容,利益沖突表現得更為尖銳。如果僅僅站在各自的利益視角,必有一方得出司法不公的判斷,而這樣的評價顯然有失偏頗。從思維方式上看,公眾的思維方式過于感性和情緒化。相比于法官的規則思維、理性思維,公眾的思維更趨向于道德思維、感性思維。法律思維以事實與規則認定為中心,要求法官首先服從規則而不是首先聽從情感。而道德思維是一種以善惡評價為中心的思維活動,往往將復雜的刑事案件簡化為“是與非”、“對與錯”的價值判斷。這種思維方式使得公眾容易對一個正常的司法判決作出過于情緒化的判斷。尤為令人憂慮的是,非理性的言論在網絡的發酵下很有可能成為“群體極化”現象的導火索,造成所謂的“輿論判案”。
三、刑事司法誠信的實現路徑
司法誠信建設是一個系統工程,需要以系統論的方法為指導研究司法系統內部和外部的問題及其關聯,在此基礎上提出解決方案。結合前文對制約刑事司法誠信實現的內部原因和外部原因的分析,筆者認為,應從如下方面構建對策框架。
(一)增強司法主體的力量,為實現司法誠信打牢內部根基
欲增強司法主體的力量,需要對司法人員加強法律信仰和司法良知教育,在司法人員內部形成將“努力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義”作為畢生職業追求的職業環境。除此之外,還需要在以下兩個方面做出努力:
1.優化司法主體的司法觀念,有效提升司法的品質
確立正確的司法觀念,首先得打破固有陳舊觀念的束縛,完成如下轉變:從傳統的重打擊、輕保護走向打擊與保護并重;從傳統的重實體、輕程序走向程序優先;從傳統的重公正、輕效率走向公正優先、兼顧效率;從傳統的重口供、輕證據走向先證據、后口供。在此基礎上,還要建立“理性、平和、文明、規范”的“新型司法觀”。它的基礎是“理性”,核心在于“平和”,“理性”強調的是司法者在司法過程中遵循法律本意,遵從法律真實,慎重、周全地判斷和實施司法行為。以理性為基礎的司法,必然體現為一種“平和”的司法心態和司法境界。“新型司法觀”的外在體現和必然要求是“文明”和“規范”。可見,“新型司法觀”體現了更高層面的觀念要求,能夠有效的提升司法的品質,進而促進司法誠信的實現。
2.增強司法主體的司法能力,樹立司法機關的良好形象
司法能力包括法律知識與法律技能兩個方面。其中,法律技能是司法人員司法能力的短板,需要從以下三個方面著手提升:一是提高對法律技能的重視程度。法律技能和法律知識一同構成司法能力的兩翼,缺一不可,不能偏廢。二是加大對司法技能體系和司法技能提升路徑的研究,比如裁判文書說理技能。三是加大法律技能的培訓力度。法官、檢察官任職前培訓和在職培訓都應該融入法律技能培訓的內容。英美法系國家在這方面做得尤為出色。以法官培訓為例,因為英美法系國家實行判例法制度,案件區分技術是法官應備的基本技能,也是其法外造法和發展法律原則的起點,因此,這方面的培訓很早就開始受到高度重視。美國聯邦司法中心(FIC)是專門負責司法研究和司法培訓的機構,對法官應當具備的基本司法技能進行了歸納、總結,開發了不少關于司法技能培訓的課程,非常值得我們借鑒。
(二)完善法制,為司法誠信的實現提供制度保障
司法誠信的實現有賴于司法活動與法律制度的良性互動,這需要我們從兩個方面做出努力:
1.以立法科學性的提高促進司法誠信的實現
刑事立法的科學性在某種程度上決定著刑事司法誠信能否實現。做到科學立法需要把握三點:第一,與時俱進、吃透國情。要時時把握時代特征,隨著社會的發展變化及時對法律做出適應性調整。第二,注重系統性和協調性。即刑事立法與憲法、與關聯法律之間、與國際公約之間,以及法律各條文、各部分之間相互聯系、始終一貫、平衡有序。第三,開門立法,注重公眾的參與。開門立法可以提高立法的質量,同時也是很好的法律宣傳活動,能夠提高公眾對法律的認同。通過這種形式,公眾能夠在法律制定過程中充分表達意見,這樣公眾對法律的誤解就會在立法環節被充分的消解而不致在司法環節全面爆發。
2.加大立法對司法人員和訴訟參與人的誠信約束
筆者認為,在倡導司法文明、全民呼喚誠信的時代,在建設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歷史時期,誠實信用原則應當成為刑事訴訟法的一項重要原則加以明確,以有利于刑事司法層面系統化的誠信制度建設。雖然誠實信用原則本質上強調國家與個人的利益平衡,強調訴訟主體地位的平等,強調個案中的實質公正,這與刑事訴訟法打擊犯罪、保障人權的價值目標存在一定的矛盾,與無罪推定理論、國家利益至上理論也存在著一定的沖突。但是,這種矛盾和沖突不應妨礙誠實信用原則在刑事訴訟中的基本地位,完全可以通過例外條款的合理設計得到解決。正如貝勒斯在其名著《法律的原則》中所說:“人們從事活動或建立制度,可能而且通常確實抱有不止一個目的,并且在這些目的相沖突時,人們要對之進行調和或平衡。因此,這些單一的目的或意圖的理論并不能統攝法院的全部活動及人們對法院的理性期望。”此外,應加大失信懲戒制度的立法,重點圍繞司法人員違反司法誠信要求的行為構建懲戒機制。包括懲戒責任的主體、責任的類型(是單方責任還是連帶責任)、責任的性質(是政治責任、道義責任還是法律責任)以及承擔責任的方式等。
(三)加大體制改革力度,為司法誠信的實現提供體制支撐
司法誠信的實現離不開體制的支撐,司法運行的體制環境應重點圍繞三個方面進行改革:
1.優化形成司法決策的內部體制
要嚴格落實中央“讓審理者裁判、由裁判者負責”以及“誰辦案誰負責、誰決定誰負責”的精神要求,使司法決策的形成更科學,更符合司法規律。比如,審判決策體制改革,要杜絕審而不判、判而不審的現象,一方面,要規范院、庭長對審判工作的監督管理,通過讓院、庭長參加合議庭擔任審判長的方式促使其行使審判權,指導審判工作。另一方面,應從兩方面人手加大審判委員會的改革:一是實行審判委員會聽審制度。要求審判委員會委員在由其討論決定的案件或者新型、疑難案件中到庭參加旁聽以在討論案件時充分發言、表態,為此,可在法庭上增設“審判委員會委員席”;二是成立審判委員會咨詢委員會。咨詢委員會應作為審判委員會下設的常設機構,定位于一個以咨詢權、審判監督權為主要職權的咨詢和監督機構,由法院資深法官和有關專家組成。咨詢委員會可以利用專業優勢向咨詢人提出處理案件的意見和建議,同時供承辦法官參考。
2.加強和改善黨對政法工作的領導
首先,黨必須在憲法和法律的范圍內活動,這是踐行黨章精神的重要內容。黨的領導應當緊緊圍繞如何保證政法部門嚴格執行憲法和法律這個中心問題來進行。應著重加強黨領導政法工作的制度性規范建設,使黨的領導落到實處。其次,理順政法委與司法機關之間的關系。政法委協調職能的發揮應側重于協調解決事關政法工作全局的重大問題,政法委要善于議大事、抓大事、管宏觀、謀全局,而不是對具體個案作出決定,干預司法機關獨立辦案。因此,理順政法委與司法機關的關系,必須明確“協調”職能的本意,切忌由政法委出具具體意見,更不能讓個人意見主導案件走向。最后,明確各級領導干部與司法活動的關系。要認真學習落實《領導干部干預司法活動、插手具體案件處理的記錄、通報和責任追究規定》,確保司法機關依法獨立公正行使職權。
3.強化法官、檢察官的職業保障
一是身份保障。法官、檢察官一經任用,除正常工作調動外,非因法定事由,非經法定程序,不得被免職、降職、辭退或者處分,不能受地方行政部門機構改革、精簡人員等制約,保障嚴格執法,獨立公正辦案。二是待遇保障。應結合實際,建立一套不同于一般公務員,符合法官、檢察官職業特點的待遇保障制度。通過豐厚的工資制度、優厚的退休金制度保障法官、檢察官隊伍的穩定性,促進司法權的廉潔行使。法院、檢察院正在進行的員額制改革就體現了這方面的努力。三是職級保障。應著力解決法官、檢察官職務和職級脫鉤的矛盾。將法官、檢察官的管理與行政職級職務脫鉤,工資、福利、考核、晉升、激勵、懲戒、退出等與《法官法》《檢察官法》規定的等級相關聯,并完善法官、檢察官逐級遴選程序。2016年7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聯合印發了《保護司法人員依法履行法定職責規定》,司法人員多年來呼吁的履職受保護、權益有保障、待遇相匹配、生活有尊嚴的職業愿景得到了全面體現。
(四)培育社會公眾的法治素養,為司法誠信的實現打牢文化根基
沒有公眾的認可和信賴,就沒有司法誠信的實現,以公眾為出發點進行研究,我們可以從如下三個方面做出努力:
1.加大公眾參與司法的力度,以增強公眾對司法的了解和理解
司法是一所學校。因為“法院通過對法律的尊重,對正義的追求,以及對人們平常社會關系中所蘊涵的法律道理的闡述,使每一個參與其中的人受到潛移默化的教育,權利觀念得以強化,秩序意識得以培養”。因此,參與司法本身就是培育公眾法治素養的重要方式。要進行人民陪審制度改革,貫徹落實最高人民法院、司法部聯合發布的《人民陪審員制度改革試點方案》的精神要求,改變我國人民陪審員“陪而不審、審而不議、議而不決”的狀況,保障公眾有序參與司法,并且在參與司法中實現法治素養的有效提升。
2.加強司法公開接受社會監督,以公開促公信
司法過于神秘是公眾質疑司法的主要原因之一,司法公開不僅能夠倒逼司法公正,而且能夠加強公眾對司法的了解,增強公眾對司法的信賴感。現在不少司法機關已經行動起來,設立網站,開通微博,舉行開放日活動,建立網絡發言人,裁判文書網上公開,試行人民監督員制度等,這些舉措有效地拉近了司法主體與公眾的距離。下一步工作的要點是提升司法公開的品質,避免形式化,將公開工作的實質定位于客觀的展示和說明、與公眾真誠的溝通和交流。
3.加大普法宣傳力度,提升公眾客觀評價司法的能力
司法誠信的實現離不開公眾客觀評價司法能力的提升。因此,需要運用各種有效手段,特別是借助自媒體平臺幫助公眾提高法律意識,建立法治思維,樹立對法律的信仰。同時,還要加強輿情監測。要在眾聲喧嘩中讓司法人員的聲音響亮起來,讓司法機關的信息更及時、更可信、更權威,充分借助主流媒體的力量發布主流聲音,幫助公眾在新媒體應用越來越廣泛的現代社會,在信息蕪雜的網絡空間,保有對司法事件和司法誠信問題的理性與冷靜,從而實現客觀評價司法能力的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