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瑋
35歲的保羅,即將完成住院醫師生涯、獲得教授資格,并迎來女兒的誕生。他還有個年收入會升六倍的理財計劃。然而,肺癌讓這一切來了個急剎車。
全世界只有萬分之零點一二的人會在三十六歲前患上肺癌,保羅·卡拉尼什(Paul Kalanithi)是其中之一。他是斯坦福神經外科醫師,“美國神經外科醫生協會最高獎”獲得者,即將獲得斯坦福醫學院外科教授職位并主持自己的研究室。然而2013年,保羅忽然診斷出患有第四期肺癌。
保羅成長于美國亞利桑那州的小鎮金曼。移民自印度的父親喜歡那里的陽光、低生活成本,準備開設一家社區心臟病診所。保羅的母親重心則在孩子身上,視改革當地教育為己任。在她的悉心培育下,保羅愛上了文學,17歲立下了成為作家的志愿。他在申請大學的論述文中提出:“快樂幸福并非生命的意義。”
保羅在斯坦福大學主修的是英語文學和人體生物學,對人生意義進行過學術般的探索和研究,后來又申請了英語文學碩士,但這段研究生涯讓他猛然意識到,“文學研究主要關注的很多東西,都太政治化了,而且反科學?!壁ぺぶ?,命運召喚他去學醫,成為真正理解“生理與精神并存的人”。
醫學院的學習是艱辛而復雜的。第一次解剖尸體、看到皮囊下筋骨的場面,令保羅永生難忘;忽然意識到某個“練習用”的心電圖代表著一個病人生命中最后的階段,他會感到心痛。醫學院第四年,保羅發現同學都傾向于選擇上班時間比較人性化,工資比較高,壓力比較小的工種,當年申請醫學院時的雄心壯志不是打了折扣,就是消失得無影無蹤。而保羅決定選擇神經外科——接受最艱難的醫學挑戰,也最為直觀地面對意義、個性和死亡的學科。
“我選擇醫療事業,部分原因是想追尋死神:抓住他,掀開他神秘的斗篷,與他堅定地四目相對。神經外科對于我的吸引力,不僅僅在于大腦與意識的交纏,更在于生與死的糾葛。我以為,在生與死的空間中,我一定能找到一個舞臺,不僅能憑憐憫和同情來采取行動,自身還能得到升華,盡可能地遠離所謂的物質追求,遠離自我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直達生命的核心,直面生死的抉擇與掙扎。”
經歷了七年住院醫師的訓練,在每周超過100個小時的工作中,保羅的醫技越來越精湛。關鍵手術他已經能熟練應對,研究成果獲得業內各種最高獎項,工作邀請從全國雪片般飛來。保羅的妻子露西也是斯坦福大學的醫生和教授,他們有著一個熱鬧和睦的大家庭。
但這時,工作的重負卻讓他的婚姻亮起了紅燈,身體狀況也急轉直下。他的體重急劇下降,背部劇痛,還有間歇性發作的嚴重胸痛。在一次旅行途中,他倒在火車站的長椅上,無法動彈。保安要求他離開時,他連話都說不出來。他第一次絕望地意識到,自己可能快死了。
確診為癌癥后,露西決定留在保羅身邊,與他共渡難關。確診那天,保羅看著他們寫在浴室鏡子上的字——“我余生每一天都想和你一起待在這里”,流下了眼淚。
保羅沒有放棄自己的理想,一邊接受治療,一邊強忍病痛,重返了熱愛的手術臺。查出癌癥九個月后,他幾乎天天做手術到深夜,甚至凌晨。在人生的最后階段,保羅還迎來了新生命的誕生:一個可愛的女兒。女兒卡迪出生后,保羅寫道:“她周身散發著一種嶄新的光明。她坐在我膝上微笑,沉浸在我不成調的哼唱中,整個家似乎都被熾熱的光照亮了”。
保羅希望自己的生命能更有意義地結束。他以醫生和患者的雙重身份,記錄下自己求學和行醫的經歷,記錄下自己與病魔抗爭的過程。文學和寫作,讓保羅如獲新生,他的文字在報刊發表,通過互聯網傳遞到全世界,無數讀者為之動容。
保羅的校友、斯坦福大學的吳承瀚在一篇文章中寫道:“保羅沒能成為我在神經外科、在醫學研究上的老師,但透過他的文字,保羅親手把某種比科學知識更美麗、更珍貴的東西交給了我。我只想和保羅說聲謝謝。謝謝你教會我許多事。謝謝你讓我知道我并不孤獨。”
37歲時,保羅離開了人世。臨終前,他用輕柔而堅定的聲音說:“我準備好了?!彼詈笠淮胃兄x了父母,最后一次抱起了女兒卡迪,最后一次對妻子說出了:“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