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心靈史》是中國當代知名回族作家張承志講訴回族“哲合忍耶”悲壯歷史的長篇小說,自1991年出版以來一直備受各界關注,被認為是了解回族歷史與宗教的重要文學作品。本文試圖運用近年來興起的記憶理論,對張承志這一力作做全新的解讀與定位,分析其小說文本作為回族集體文化記憶載體的重要性質與特征,及其文化記憶書寫的重要意義。
關鍵詞:民族記憶;集體文本;文化文本;文化記憶書寫與意義
作者簡介:杜克潔(1990-),女,漢族,河南安陽市人,文學碩士,廣西民族大學文學院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
20世紀末以來,文化學和歷史人類學框架下的“文化記憶”研究在德國蓬勃展開,“記憶”被看作是一個和文化、歷史等范疇密切關聯的概念,“文化記憶”的研究日益發展成為一種潮流。在此理論框架內,產生了一系列跨學科研究的成果,將之運用到文學尤其是少數民族文學研究中已然成為一個新的研究視角。從“文化記憶”理論這一研究視角重新解讀張承志的《心靈史》,我們可以發現該文本不僅僅是一個講述回族苦難記憶的文學作品,也是一個對民族記憶文化認可與書寫的文化文本,并且具有超出文學文本的重要意義。這樣的再讀試圖從某種程度上解釋為什么作為文學作品的《心靈史》一直以來備受社會各界的關注與爭議,以期給民族作家作品研究提供一個新的思路。
一、民族苦難的集體記憶承載
法國學者莫里斯·哈布瓦赫在《集體記憶與個體記憶》中表示:“我們的回憶總是集體性的,并經由他人重新從我們的記憶中喚醒,即便它涉及的是我們獨自經歷的事件和獨自見的事物。……在一個群體記憶中,居于中心地位的是涉及這個群體的絕大部分成員的對事件和經歷的回憶。”在《心靈史》中,張承志“舉意”要做“哲合忍耶”的一支筆,寫出回族幾十萬民眾的悲壯故事,而他對這個回族群體的歷史記憶的了解并非是自己個人的直接認知,也不是這個群體內某一個人的個體記憶,恰恰是建立在田野調查和教內眾多“秘密抄本”的閱讀之上的,是民族苦難的集體記憶。
在文本中張承志提到的關于回族“哲合忍耶”苦難記憶的來源與直接引用文本,有關里爺的《熱什哈爾》、氈爺的《曼納給布》等八部秘密抄本,以及《欽定蘭州紀略》、《平回紀略》等八部官史,甚至還有“老何爺家史”之類的近一百六十份家史,以及流傳在民間的歌謠和經歷苦難的當事人口述回憶。不得不說,張承志關于回族“哲合忍耶”苦難抗爭的歷史記憶書寫已經不是單純的個人文本,而是一種集體的敘述與記憶,是一個集體文本,承載了集體(民族群體)的記憶。
阿斯特莉特·埃爾認為,“伴隨集體文本的概念,文學應該具備了作為集體記憶傳播媒介的功能。……文學作品不是作為一個有約束力的元素和文化記憶回憶的對象,而是作為集體的媒介建構和對現實和過去解釋的表達工具。集體文本生產、觀察并傳播集體記憶內容。”《心靈史》這一文本已然成為了集體記憶的承載媒介,具備了“作為集體記憶傳播媒介的功能”,并重新生產、傳播了回族“哲合忍耶”抗爭的集體記憶,因而才會在寧夏等伊斯蘭地區引起極大的共鳴與反響,并使這段民族苦難的集體記憶被更多的他民族人所了解,傳播到了更多地方。
二、關于“哲合忍耶”的文化文本
“如果說文學文本是為了享受,文化文本的目的則是為了獲取,為了毫無保留的身份認同。”根據阿萊達·阿斯曼的這一觀點,我們可以說文化文本就是通過文字促成宗教的、民族的、個人的一系列身份認同的文本,《圣經》就是一個典范的文化文本,它與集體身份認同的保障功能相聯系。與文學文本相比較,文化文本的有著超越主體的身份認同感的保證,有著對同一性、標準價值觀的要求。
《心靈史》中張承志鮮明的文化身份認同,是該文本具有“文化文本”特征的鮮明體現。全書是在作者宗教、民族、個人的強烈認同前提下寫作的,作者的創作為的就是書寫認可“哲合忍耶”的悲壯歷史與獨特文化。作者在小說中對“哲合忍耶”自我犧牲以捍衛信仰的價值標準無比認同,“我是決心以教徒的方式描寫宗教的作家。我的愿望是讓我的書成為哲合忍耶神圣信仰的吼聲。我要以我體內日夜耗盡的心血追隨我崇拜的舍西德們。我不能讓陳舊的治史方法毀滅了我的舉念。”文中類似的這種認同表達還有很多,對真主與宗教英雄的熱情贊頌讓人感覺到他無處不在的宗教與民族認同。
三、《心靈史》文化記憶書寫的意義
作為書寫民族苦難記憶的集體文本與文化文本,《心靈史》成為了文化記憶形成、反思、傳播的媒介,其文化記憶書寫也產生了以下三方面獨特意義:
1、作者從個人身份認同與個人經驗書寫出發,完成了對回族“哲合忍耶”文化(包括思想情感、價值標準兩方面)的書寫,使《心靈史》成為了回族“哲合忍耶”文化記憶生成與傳播的媒介。文中作者還從自身體驗出發,對禮拜、打爾依、爾麥里等儀式與天命、束海打依(犧牲主義)等“哲合忍耶”宗教文化進行了描述,表達了自己對教門思考,完成了對“哲合忍耶”文化意義的書寫,使讀者通過閱讀文本窺見一段民族的苦難記憶與獨特的文化風景。
2、作者通過《心靈史》完成了對回族“哲合忍耶”集體記憶的建構和圖像增加,但也在對現存文化記憶肯定加強的同時,保留了對回族“哲合忍耶”文化記憶產生過程與內容的深刻反思,對歷史真相、文化觀念有所發問與反思。在文中作者多次表達了對文化記憶生成過程中記憶不真實再造的反思與質疑,比如“關里爺、氈爺、曼蘇爾、及無名氏們對于歷史的過程本身的淡漠,實在是不可思議的。對于他們這種作家來說,只要實現了犧牲殉教的念想,一切就已經結束。若是非要回憶過程,他們寧愿編個故事”;也有對回族與“哲合忍耶”文化中斗狠、仇殺的批判,“哲合忍耶在頑強堅持自己傳教自由的斗爭中,不惜極端,不念花寺教徒也是穆斯林——這種糾紛一起便無所不用其極;不惜殺傷人命也不惜犧牲的錯誤,比比見于中國回民漫長的歷史中,各派都應引以為誡”。
3、《心靈史》使“哲合忍耶”沉寂的集體創傷記憶得以流傳與被觀察,讓人了解該民族群體文化,這是一種文化視角的擴展,有利于形成不同價值觀念的民族群體問的思想交流與接納理解。任何民族都有權利書寫自己的創傷記憶與文化信仰,這也利于創傷的治療與民族問的文化交流。“人生實在又艱難,若沒人拉扯一把,根本無法活得算個回民。信仰是唯一能抓得住的,信仰至少可能幫助渡過死亡。被圍困于一種絕境中的人都在這樣想,但是很少說。……如果懂得了穆勒什德的走坊和人民信仰之間的這一切,走進二十世紀后的現代的穆勒什德馬元章的作為,才可能使人震動。”在看過張承志對回民被遮蔽的苦難記憶的動情講述后誰都無法不動容,在動容中人們更容易理解、接納這個民族的價值觀念與信仰文化,更容易放下民族問的隔閡與偏見,從而形成多民族多文化的交流。
四、結語
《心靈史》書寫了一個民族的苦難記憶,成為了回族“哲合忍耶”文化記憶建構、反思、傳播的媒介,因而超越了普通的文學文本價值而作為一個獨特的集體文本與文化文本而存在,有著利于形成不同民族文化問的思想交流與接納理解的重要作用。但是作者對回族“哲合忍耶”文化記憶的反思與追問仍然是不夠的,比如在《圣戰的定義》一章中“殺盡新教”的說法明顯與正史原文有出處。這可能是由于作者自己對回族“哲合忍耶”文化的強烈認同造成了情緒化的選擇,也有可能是集體記憶本身的斑駁與不可靠造成的記憶偏差與遮蔽。類似的一些情緒化的偏頗書寫在某種程度上妨礙了文本的客觀性,也引發了很多爭議,不利于回族“哲合忍耶”文化記憶被更多人接受,這大概也是《心靈史》讓人感到遺憾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