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聲

作者簡介：馬紫晨（1999-），女，四川大學附屬中學高二學生。

最近突然覺得，公歷紀年像把完整的生生輪回掐斷，以一片冷寂無涯開始每一年。所以每年一二月的時候，意識總還停留在上一年，只有春節(jié)過后才真正有“辭舊歲迎新春”之感。

始于春雨潤花紅，終于冬雪漫云荒。萬物休戚與共，也謂之生生不息，周而復始。

因而“春”這個時間節(jié)點，于我于世界皆是意義非凡。月冷千山和漫長的永夜后，新一季的角聲近曉天便即開始。

每年春節(jié)我都會回到老家，回到有著綠松石顏色的湖水和蒼涼連綿山脈的西昌。這么多年，就像時光不斷向前時，重復在軟軟的春泥上壓出一年深似一年的車轍。春節(jié)的幾天我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西昌競漸漸成為我的世外之境：我回到這里的燦爛千陽下交脫從前的一年，然后踏過相同的土地去向新生。

還有什么地方的春天比這里更美更盛大呢？每日的燒霞像夏日般鋪延開來，夜里永遠有清清涼涼的北斗七星，還有湖邊蒼勁的青綠垂柳，柔軟又有著堅硬輪廓的蒼黃山水。神女巴烏奏響便春回大地，裙擺一揚就花開千樹，古早春聲確在此處尤為崢琮有力。

今年春節(jié)，我看著湖對面的大朵白云給土色的山脈投下變幻莫測的影子，其旁楊柳依依。我轉(zhuǎn)頭過去問表妹：“這里的夏天也是這樣嗎，對面的山有沒有綠一些？”她答：“會啊，夏天的山啊草啊全是綠的，不像現(xiàn)在很多是枯黃枯黃的。”我笑著轉(zhuǎn)回頭，聽見風把亭子竹篾的頂篷吹得嘩嘩直響。是誰的詩文中提到過吧，一經(jīng)離開，故鄉(xiāng)從此只余冬夏，再無春秋。也許我算幸運，雖然無法感受冬夏的漫長強烈，較為細膩的春風春水春陽競從未落下。

春聲么？陽光下大風吹過的聲音，湖水拍擊木船的聲音，爆竹煙花四面齊燃的聲音。絢麗又孔武有力，這才當?shù)闷饖A鐘之音。

去年年三十，我站在外婆家的陽臺上，望著樓底三岔路口川流的車輛和人流。那天的陽光像充滿了晶亮的釉質(zhì)，滿含能量清艷攜風。樓頂?shù)牟势飓C獵作響，我就站在那里，看著對面被風吹亂的枯草。那天晚上和今年一模一樣，四面八方都有絢爛的煙火綻放。我心里一直憶著去年的景，于是看得格外認真。

流離爛漫的花束在夜風中轟然綻開。我閉上眼睛，復又睜開，似乎此時天地間再無別的色彩和別的聲響了。今年和去年又有什么不同嗎？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同樣的心情和同樣的光華。就像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春節(jié)，似乎也沒過去多么久，時間并未輪轉(zhuǎn)往復，只是每一個春日佳節(jié)都重疊在一處，春聲隆隆春日遲遲。很久以前，我和表妹坐著羊拉車在湖邊一圈圈地走，羊車紅彤彤地吊著流蘇墜；長大一些后我們在小白樺林間的田埂上騎馬，路過鐵門上貼著財神的衣家戶戶；我們爬上白雪覆蓋卻開滿迎春花的小島，攀下漿汁豐富的花枝；我們坐船去湖中心，在漁船上買來新鮮的燒烤。過去了嗎？只是揉在了一處，再難分離了吧。

春陽暄暄春風熏熏，其實都是很平凡的景象。我記得法國的一個哲學家說過，“人的生命本是沒有意義的，尋找生命的價值才是有意義的。”也許春天，或者記憶本來沒有意義，因為訴諸其中的感情和它們引起的感懷才是存在本身，否則便是尋常的虛無。春天，老家，老家的春天對我來說就是這樣吧，不然世上哪里的春天不是春天，沒有草長鶯飛春風送暖呢？哪里又找不到柚子花爆開的聲音，風掠過群山的聲音呢？只是這里是我心心念念的土地，一個既不屬于前一年也不屬于新一年的，只屬于新春的地方，所以這里有最隆重盛大的春天：和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