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笑嫣
晚上從熱鬧的商區(qū)出來,路過旁邊的SOHO辦公區(qū),已經十點多,大廈里仍有很多窗口亮著白色燈光,想來其中都是正在格子間里加班加點的白領。這個時間,酒吧街開始熱鬧起來,富二代們的小跑也開始在街上轟響引擎,歡聲笑語逐漸彌散在夜色里,而SOHO樓群下一個西裝革履的小伙子正在痛哭流涕,拿著公文包,腳下的地面散落著文件。他看起來比我大不了多少,一面打著電話并試圖控制自己的情緒,一面彎腰撿著散落的紙張。那個時候,這個熱鬧的世界,沒有人體會到他的孤獨和無助。
有時候走在人群之中,或者跟隨隊伍走在長長的地鐵分流里時,我會想,人是多么奇怪,我們每天都會遇到很多人,和很多人擦肩而過,甚至因為城市的擁擠而摩肩接踵、親密接觸,但我們卻未曾產生任何真實的交集。每個人都攜帶著自己的記憶和孤獨,成為一個個獨立的移動空間,并對其他人的孤獨觸不可及,只能旁觀他人的苦痛。
我在馬路邊看見過穿著高跟鞋蹲在地上抱頭痛哭的年輕女孩,注意過塞著耳機注視著城鐵窗外掃過的夜色而一臉漠然的男生,在凌晨的麥當勞里遇到過開著筆記本工作的白領,在24小時便利店門口見過坐在臺階上抽著一根又一根煙的大叔,也曾在高鐵上聽到一個姑娘打電話說:“對不起,媽,這次過節(jié)我還是回不去,但我沒有后悔過”……我不知道他們正在經歷著什么,發(fā)生過什么,但我知道,他們正在獨力支撐著自己身上那份孤獨的重量。
總有一段路,你只有自己一個人走。總有一段路,你要獨自承受所有的孤獨。而你,除了堅強地站著,站下去,別無選擇。
曾有朋友晚上給我發(fā)來微信,問我在不在,當我看到時已經過了些時間,再問他,他說沒事了,自己正在家喝酒,挺好。說完,他給我發(fā)了張照片,上面是一瓶大的牛二,和一瓶小的紅星。我問怎么了,他說,就是覺得自己來北京這幾年挺失敗的,看著別人好像一步步升級提高,可自己換了這么多工作,過了這么久,好像一直沒什么長進,錢也沒能攢下。
我當然能理解那種當時光飛逝而去,卻感覺自己仍原地不動的懊喪,好像除了年齡在長別的都沒有任何進步,只感覺時光和破碎的夢想被埋葬在一起發(fā)酵,無法停止。但無論我多么能夠感同身受,都不能為他帶來一點有效的安慰,既不能解決他的痛苦,又不能從根本上讓他脫離那種一個人漂泊在外的孤獨。實際上,當時我甚至不知道該怎么回話,因為深知安慰中包含的匱乏,又知道該勸告的話他本人又何嘗不清楚明白。那種時候我覺得自己像是一個透明人,看到他,理解他,卻不能給他溫暖的擁抱。于是,我最終也只能回復一句,別喝得太多,早點睡覺。
于是大多時候我們所能做的好像只能是撐著,一直咬緊牙關撐下去,告訴自己挺過去總會好的。我的小臂上有一排刺青的文字,因為不是英文,總有人會問我寫的是什么。其實那是德語詩人里爾克的一行詩:有什么勝利可言?挺住意味著一切。
大概是因為人生中有太多時候需要我們死扛,保持住腰板直立的姿態(tài),不輕易放棄與言敗,所以我把它紋在身上,作為對自己的支撐,給我以力量。我們必須相信一些東西,才不至于在度日時突然掉進深淵,哪怕有些東西本身并不值得我們的信賴。
有時想想,事情因矛盾而有所悲涼的是,好像我們所有的強硬,實際都在體現(xiàn)著內心的纖弱。雖然身披黃金甲,但早已心如豆腐渣。所以總有些人是這么奇怪,他們總是盡量走在前面,看起來虎虎生風,仿佛身后有千軍萬馬。可是等到暮色降臨,路邊的人家亮起暖燈、升起炊煙,他不敢回頭看,因為知道身后空無一人。他一個人可以堅強地挺立著面無懼色,卻又會僅僅因為一句安慰就瞬間泣不成聲。
每個人都要這般泅渡過苦海,一浪接一浪。有些魚力氣大,時間是站在旁邊的廚子,太有把握,甚至懶得補上一刀。而除非我們對痛苦有一種理解、能接受痛苦,并在其中挖掘出自己的力量,否則我們就無法超越它。在這條艱辛的路上,你卻只能依靠自己。有些黑暗,終究無法與他人分享,而有些光明給你,你也不一定可以抵達。
我只是希望,在這條路上,你能夠始終走得毅然而鄭重。“恭恭敬敬地希望,堂堂正正地絕望,驕傲與謙遜都從骨髓中來”。你也要知道,過去發(fā)生的事不會再回頭,回憶除了為前行總結一無所用,而前方除了繼續(xù)鋪陳開來的黑暗,也必有因你不斷挺進而綻放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