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友誼
(西南大學 文學院,重慶 400000)
摘 要:史鐵生在其創作歷程中,以兩個主要意向構建了他精神上的個人烏托邦:“陜北”表現了他的文學尋根傾向,體現了對歷史的態度以及對人類的情感關懷;“廢園”則以精神重建為主題體現了在尋找生命意義之路的迷茫到清醒的過程。
關鍵詞:烏托邦;“陜北”;“廢園”;精神;生命
中圖分類號:I207.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2017)18-0011-02
在新時期文學中,史鐵生是一個較為特殊的存在。早在上世紀九十年代,汪政、曉華在《試說史鐵生》中就提出他的創作不見容于任何通行的文學模式:“……(史鐵生)是一種內向的區域自我的寫作,拒絕復制形而下的生活圖景。”①史鐵生的創作以一種無限的包容度而使得作品有了塑造多種藝術視野的可能,不管是在對歷史記憶的再現還是人的生命意義的追尋里都包含著他個人的某種期望,這種期望即史鐵生的個人烏托邦想象,寫作作為載體承接了他的這種生命體驗。他在個人烏托邦世界里探尋個人乃至全人類的精神歸宿,本文試以“陜北”與“廢園”為例說明史鐵生個人世界的精神向度。
一、陜北
史鐵生的知青作品與多數知青文學不同,更多的是在陜北黑土地上建構起自己的人文立場,構建一個自己的烏托邦家園,相比對傷痛的吶喊他更多關注時代惡果之下的精神自救。
史鐵生在1985年前寫成的《我的遙遠的清平灣》、《插隊的故事》等小說中多次出現“陜北”意象,這個意象涵蓋了史鐵生作為落魄知青所表現出的一種文學尋根傾向,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
(一)舒緩悠揚的贊歌
洪子誠在談到80年代的文學創作時認為精神探索是明顯的文學創作潮流,盡管在表現形式上顯得多樣化。80年代中期的尋根文學運動出現在文化熱大潮之中。史鐵生的知青作品便是其中之一。在《我的遙遠的清平灣》(1983年)、《插隊的故事》(1985年)等作品里,史鐵生融入其中的是一種在生活經受強烈動蕩之后依然以明確的人本立場進行的對淳樸人性的記憶搜尋。對這類作品,郭小東將之定義為“知青追憶文學”。這是史鐵生在對自己知青生活做出回憶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烏托邦理想,蘊含史鐵生的純美的文學價值觀念。
《我的遙遠的清平灣》是史鐵生的精神重建時期對陜北這片土地滿懷悲憫和敬意的小說,他對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進行平緩不動聲色的敘述,在紛雜 現狀中給破老漢、留小兒等人物以情感關懷,把落后粗糙的生活在他獨特的審美維度里看得尤其莊重圣潔。小說中多出細節都體現了史鐵生對陜北的尋根情懷。相比舒婷、北島等由紅衛兵轉向知青作家的情感的肆意外化相比,史鐵生在心境上顯得平和許多,盡管“要這些作家拿起筆來,一開始就表現出了‘毫無顧慮地接受挫折(沈從文語)的人生態度,并保持藝術創造所必需的平靜心境,這恐怕很難做到,也是一種苛刻的要求。”②但史鐵生確實在文學自然審美的精神傾向上露出端倪(盡管后來他也受西方現代主義文學思潮影響而在文學形式上表現出先鋒文學創作傾向),這也讓我們看到他對民初精神圣潔的向往,在此基礎上史鐵生構建的個人烏托邦世界便有了審美的存在價值。
(二)通過記憶重組形成的對自身的觀照
從癱瘓到開始寫作,史鐵生意識到人的困境是永恒的,而這正是寫作的真正根源,命運產生感激之心。所以在《我的遙遠的清平灣》這類作品中,史鐵生更多的呈現的是一種“以自己的溫馨為出發點”的“比較虛假的樂觀主義”③。
史鐵生當時有諸多關于生存意義和精神歸宿的形而上的思考,在對陜北的回憶書寫中并未挑起一種“還原歷史本來面目”的重任,而是以“追憶”的方式展開陜北土地上那些溫情的生活片段,那種和諧自然的生存情調展示出“遙遠”的寓意性。在經歷了人生的各種挫折以后,史鐵生致力于在生命過程中獲得的實在意義。他自己在一片個人烏托邦世界里獲得情感的慰藉。
二、廢園
80年代中期史鐵生開始了自己的精神尋找之路。親身經歷了六十年代極端意識形態的革命實踐,而后的雙腿殘疾讓他有更多機會和時間來進行精神探索。“此時,史鐵生亦在創作道路上做出選擇,那是一條‘尋根與‘先鋒結合的獨特的路。”④其先鋒意識則主要體現在形式和藝術方法上。在他構建起來的“廢園”意象里,包含了兩層意思,一是對無法改變的人的命運的思考,其中滿是迷宮般的上下求索;二是找到精神歸宿。
(一)迷宮式的精神追尋
史鐵生80年代中后期的作品,主要是對人的困境的思考,他努力探尋人的精神歸宿問題,作品也具有濃厚的宗教意味。有批評家認為史鐵生是“先鋒的先鋒”,因為“他最早領悟了先鋒派藝術的精髓,始終著意于主體精神建構與形式的合一”。⑤
這時期的“廢園”意象象征著史鐵生對人的困境的思考和迷宮式的精神追尋,“廢園”成了他思考生命終極意義的場所,他在其中兜兜轉轉試圖找到出口。古園給史鐵生對生命意義的思考提供了恰到好處的場所,這這里進行的迷宮式的精神建構是史鐵生“在這個階段對形式的自覺與他對人類困境的思考高度結合的突出表現”。⑥
《我之舞》是史鐵生對無法把握的生命之謎的琢磨。在廢園里發生的奇異事件展開了“我”的思考,循環的宿命感正好體現了史鐵生在精神追尋的路上的困惑的迷茫,但他仍鍥而不舍地尋找答案。
在《一個謎語的幾種簡單猜法》里,史鐵生感嘆人的主體性精神在命運之中的失落和迷茫,于是進而將對命運的思考立足于宗教神學,在佛教和基督教之上理性看待生命的整個過程,他“可稱作當代中國文壇最具宗教精神的精神圣者”。⑦
也正是在這般帶有神圣光輝的宗教之路,史鐵生艱難地看到自己的靈魂,看到生與死、殘缺與自由、愛情與人生以及生命的虛無與宇宙的無限等等這些充滿悖論的生命謎題,這帶領他最終走出云霧繚繞的迷宮,走向光明。
(二)在“廢園”看到萬物生長
史鐵生在90年代以后的作品中將“廢棄的古園”還原成地壇,如《我與地壇》。在地壇,他在對生命意義的追尋中找到合適的方式并得到答案,那就是匍匐于地壇的土地上以愛意來傾聽神的聲音。在《晝信基督夜信佛》中史鐵生明確地表示了自己的精神指歸,白天信基督,夜晚信佛法。這樣,生活的磨難在史鐵生看來便輕松許多,而死這件事也顯得不必刻意去做了(類似思路在1986年發表的《毒藥》中也有顯示)。
在大多數知識分子那里,佛教的“到彼岸”的生命觀和哲學思想滲透到他們的文學觀念中。但隨著二十世紀西方哲學的傳入,基督教宗教精神也逐漸在中國知識界傳播開來。陳獨秀、許地山、周作人、無名氏等人對這兩大宗教有很深的認識,致力于將佛教的人情、慈悲與基督的懺悔、罪贖意識相結合,在40年代無名氏更是提出“佛耶大融合”的說法。
史鐵生“傳承和延續了五四以來的知識分子對民間形態的佛教和對基督教愛的精神的弘揚”⑧,他在以宗教方式追尋生命意義的過程中,以理性清醒的思維求得兩大宗教的相通之處。
所以我們看到在《我與地壇》中史鐵生對地壇里其他失掉精神信仰的人的人道關懷。自由、欲望、恐慌、磨難,這恰恰都是人的根本處境。如存在主義認為的,人正是被拋到這個世界上的,所有難以捉摸和微妙莫測的苦難正是人類社會本該面對的東西,生命的意義便是面對苦難的全部過程。史鐵生曾說過劉小楓先生的宗教神學對他影響頗深,他從中體會到“生命的意義本不在向外的尋取,而在內在的建立”。⑨他對生命的信仰已經超越生死界限存在于生命的永恒和無限當中。
韓少功這樣評價史鐵生:“在一個缺乏宗教傳統的國度,一個連宗教也大多投資著來世福樂的世俗化國度,鐵生有價值的饑渴卻沒有特別的神學崇拜。他的思考仍然充滿著活潑知識而沒有偏執迷信,他的言說仍然平易近人而從不故弄玄虛,但他的理性足跡總是通向人生信仰的地平線,總是融入一片感動和神圣的金色光輝。”⑩
史鐵生在基督教精神里得到懺悔意識、贖罪意識以及愛的本意,他明白生命的價值空缺需要靠過程來完成,為迷失在現實苦難的人們指出一條光明之路。他也從佛教中得到超越死亡生命輪回的智慧,世間萬物萬法歸一,世界和生命都將永恒。
在史鐵生進行精神追尋的過程中,地壇成了他看透生命意義的必要通道,他以地壇為中心建立起來的個人烏托邦也成為指向光明的家園。在這個烏托邦里,史鐵生從迷茫無措的精神追尋到看清宇宙以其無限的浩瀚與寧靜俯視生靈,而其中的苦難也正是人類之所以存在的意義,其精神家園便在茫茫宇宙中得以安放不再孤獨。
注釋:
①汪政,曉華.試說史鐵生[J].讀書,1993(07).
②洪子誠.作家姿態與自我意識[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18.
③張專.一個作家的生命體驗——史鐵生訪談錄[J].現代傳播-北京廣播學院學報,1994(03).
④陳順馨.論史鐵生創作的精神歷程[J].文學評論,1994(03).
⑤季紅真.超越困境的精神建構:憂郁的靈魂[M].北京:時代文藝出版社,1992:229-231.
⑥陳順馨.論史鐵生創作的精神歷程[J].文學評論,1994(03).
⑦龔敏律.精神圣者的仰望之路——論史鐵生創作中的宗教意識[J].理論與創作,2005(06).
⑧龔敏律.精神圣者的仰望之路——論史鐵生創作中的宗教意識[J].理論與創作,2005(06).
⑨王堯,欒梅健.宿命的寫作——在蘇州大學“小說家講壇”上的書面講演[J].當代作家評論,2003(01).
⑩韓少功.完美的假定[M].北京:昆侖出版社,2000: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