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杰
隨著現代影視劇的發展,以功夫為主題的影視劇越來越火,觀眾們幾乎已把那追求視覺效果的功夫“表演”當做了傳統武術——當然,武術雖非這些影視作品中那么神乎其神,但在歷史上確有其輝煌的過去。
強種強國之精武會

伴隨著中華文明的發展,武術已經有幾千年的歷史了。隨著古代中央集權的發展,特別是宋明以后,崇文抑武幾乎成了國策。清軍入關以后,為了消滅民間的反清復明勢力,更是嚴格限制民間武術的發展,國民的尚武精神逐漸淡化。
清末民初,中華民族逐漸淪為了“東亞病夫”,社會彌漫著腐化、文弱之氣。甲午海戰的炮聲驚醒了一些中國人,深藏于傳統文化中的尚武精神逐漸浮現。孫中山作為革命的領袖,在長期的革命實踐中體會到了強種強國的重要性。1919年,精武體育會成立十周年之際,孫中山為《精武本紀》作序,在序中寫道:“蓋以振起從來體育之技擊術為務,于強種保國有莫大之關系”,并為其題寫了“尚武精神”的牌匾。
精武體育會就是電視劇《精武門》的原型,也是近現代最重要的民間武術組織之一。1909年前后,同盟會會員陳其美在上海為起義培養革命力量,聯合身在天津的同盟會會員農勁蓀共同資助在天津小有名氣的大力士霍元甲及其弟子劉振生南下上海,成立了中國精武體操學校。學校由農勁蓀擔任會長,以霍元甲為主任教練,教授技擊。精武學校創辦者最開始在滬寧鐵路旱橋西邊找到一處舊式平房,有一個院子可以作為操場,月租金十四元,向房東借到一些桌椅板凳,買來刀槍若干,開始教授拳術。精武會創立的初衷,一方面是為同盟會培養體格健壯的的青年人才,另一方面也是解決霍元甲師徒在上海的生活問題。
精武會剛成立不久就遭遇困頓。1910年9月,霍元甲病逝,這對精武會無疑是巨大的沖擊。學校停頓,里面空懸一塊招牌,出入其中的是寄宿學員,無形中成了一間免費公寓。
陳公哲等一批早期會員決定遷移地址,重振精武會事業。1916年,將中國精武體操學校改名為上海精武體育會。從體操向體育的轉變,是精武會從單一向多元化發展的轉折。精武會意識到不能將武術與兵操混淆,也不能局限于武術運動,要打破傳統武術與西方現代體育的疆界,以一種更加獨立和開放的姿態去發展精武事業。
從1910年6月精武會開始招生,到1910年9月,霍元甲去世,他與精武會的交集只有短短3個月,但是他卻長久成為了精武會的形象和精神象征。
真實的霍元甲

影視劇中的霍元甲出身于富裕家庭,生活優越。而真實的霍元甲則是典型的農家孩子,為生計所迫,去天津打工。霍元甲最初在天津同盟會會員農勁蓀開的藥棧里打工,在藥棧這段時間,他因為喜歡鋤強扶弱,打抱不平,以驚人的力氣和高超的武藝在天津一帶小有名氣,人稱“大力士”。后來,正是由于農勁蓀的牽線搭橋,霍元甲結識了同盟會元老陳其美,他開始了南下上海并名揚天下之路。
1909年底和1910年春,霍元甲先后兩次來到上海,設擂臺比武。正是這兩次比武成就了霍元甲在上海的聲望。尤其是第一次比武,因為對手是一位外國人而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1909年,有一個西洋大力士奧皮音,在上海北四川路的亞波羅影戲院表演絕技,號稱胸前承重千斤,并在臺上展示肌肉和健美,一連數晚,最后一場揚言要與華人角力,言語充滿輕蔑的口吻。在農勁蓀的引薦下,41歲的霍元甲來到上海,與奧皮音比試,擂臺設在張園。然而,比試當天奧皮音并沒有出現,于是坊間出現了各種傳聞,最多的是說奧皮音懼怕霍元甲,臨陣退縮,逃回國了。根據陳公哲的回憶,當時奧皮音堅持他所熟悉的“手戴皮套,只擊腰圍上部,不許足踢”的比賽規則,而霍元甲堅持“中國擂臺打斗方法,手足并用,無所限制,如有死傷,各安天命”,最終協議沒有達成。原定與洋人的比試沒有實現,但是據說霍元甲事前已與奧皮音簽訂了生死書,并以英洋一千元為彩。比試雖未進行,但事情已被報紙宣傳,霍元甲因此在上海有了一定的名氣。借助于媒體的宣傳和同盟會培養軍事人員的目的,霍元甲成為了當時武術界耀眼的明星。
擂臺英雄王子平
然而與洋人打擂最多的,恐怕還不是霍元甲。
王子平出身于五代練武的武術世家,由于臂力過人,能舉起大磨盤而被稱為“千斤大力王”。王子平一生充滿了傳奇色彩,他一次次的擂臺對決,痛擊了洋人的囂張氣焰,打出了民族精神。
1918年9月,沙俄大力士康泰爾來北京擺下擂臺,自吹“打遍天下無敵手”,他曾經在武漢、上海等地擺擂臺,打傷了不少中國人。當時王子平正在北京軍隊中教授武術,他聽說了康泰爾的賽武會,決心要打擊一下沙俄大力士的囂張氣焰。9月14日,就在康泰爾第一天登臺表演的時候,王子平就帶人前來比武。開擂鈴聲一響,康泰爾就傲慢地來到擂臺中央,用俄語辱罵中國人是“東亞病夫”,王子平飛身躍上擂臺,按照中華拳師武德先讓對方兩招,隨后,王子平開始還擊。他先沖出一掌打在康泰爾胸部,但是,這位沙俄大力士卻一動未動,態度表現更加傲慢,王子平看到沙俄大力士果然有點力氣,就開始改用武術和摔跤的技法繼續攻擊。打斗中,王子平忽然抓住康泰爾的腰部,轉身一擰,將其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臺下掌聲雷動,歡聲如潮。康泰爾爬起,灰溜溜不知去向,從此再不敢到中國擺擂比武。當時,北京《順天時報》以及《晨鐘》等報紙都對此事進行了詳細的報道。
后來,王子平先后擊敗了美國體育教員阿拉曼、日本柔道家宮本、德國人柯芝麥、美國人沙利文等,在打擊了洋人囂張氣焰的同時,振奮了中華民族的尚武精神。
傳統武術與現代體育

雖然武師們在擂臺上戰勝了囂張的洋人,但真正改變中國人衰弱的體質與頹廢的精神,又豈是一朝一夕之事。隨著清末西洋體操傳入中國,當時的人們為應對西洋體育的挑戰,一方面堅持“西學中源”,認為“體操乃非西法,我國自古有之”,另一方面將中華武術與西方體育相比,認為武術是一種“中國式的體操”,應對之進行體育化的改造。馬良的“中華新武術”以及精武體育會對傳統武術的改造,開啟了武術體育化的征程。
河北保陽人馬良,少習武術,成年后在山西陸軍學堂當武術教官,以他所編的“拳腳科”和“率角科”教授學生,被山西巡撫趙次珊命名為“馬氏體操”。后任直隸陸軍學堂武術教官時,“亦以斯術為前題。”“馬式體操”在北洋陸軍中得以推廣,數年以來,“北洋陸軍官兵精通斯術者,不下數萬人。”1911年馬良任陸軍第九協統駐扎山東濰縣時,“承商學各界之歡迎,擬在該縣由商團創立體育社,在各學校實行此術。”馬良又廣招能人,將其“馬氏體操”編成教科書,定名曰“中華新武術”。
新文化運動期間,馬良等人認為武術是中華國粹,并對傳統武術進行改造,提倡中華新武術,引來魯迅、陳獨秀等新文化人物的反對,將所謂的“中華新武術”當做是義和拳一樣的事物。南京國民政府建立后,武術的發展得到國民政府的支持,中央國術館系統的建立,體現了政府提倡武術的努力。時人將武術視為“土體育”的代表,并以此與洋體育相抗爭,爆發了更為激烈的“土洋體育論爭”。“土洋體育之爭”后,武術的體育化進程進一步深化。
傳統武術的轉變
有人將現代社會的開端定位在哥倫布地理大發現之時,其理由是,從那時起人類真正開啟了世界范圍內的流動過程。因此,現代社會的特征也被鮑曼等人概括為“流動性”,武術人的生存境遇也正是在現代社會流動性中發生轉變。
西方世界向東方的流動帶來了兩件事物:西方文化和失敗的自卑感。后者源于西方列強的侵略,直接導致了晚清以來社會精英對于國家頹弱的反思。他們認為“身體不如人”是導致國運頹敗遭受外侮的主要原因,于是基于強種強國、富國強兵理想以及保存中國傳統文化的初衷,將武術作為了實現“強國夢”的首選。
于是,在朝野合作之下,從“強國必先強身”的理念出發,中國在20世紀初期展開了近30年的“國術運動”。以中央國術館為主要推動者的武術組織意圖通過建構“科學與理性的中國固有體育”這樣一個正式與條理清晰的意識形態來發揚武術。從改良傳統武術重構新時代國術價值,到推行各類國術訓練與教育,打破了傳統武術狹小、封閉的教育和傳播模式。

西學東漸,西方體育也隨之而來,學校里開始設“體操科”,也就是現在所說的體操、田徑之類。體育教學發軔的同時,本土精英從抗衡西方體育出發,一方面展開“土洋體育之爭”,論證武術教育化的合理性;另一方面,將我國的武術選為“土體育”的代表搬進各級學校的課堂。從1910年代始,武術便與西方體育在學校中平起平坐,一直至今。
在“流動的現代性”帶來的中西碰撞中,武術第一次以新的功能被世人所發現和重視,在教育化、競技化和社會化方面做出了開拓性的貢獻,全面啟動了武術現代化的進程,實現了武術人角色從鏢師、藝人、幫會成員等向教師、教練等的轉換,為其以新的面貌融入國家社會發展打開了突破口。
武術的現代化歸根結底是武術人的現代化,武術現代化過程中競技化、產業化等種種現象是社會變遷的必然。當下人們對傳統武術的認識主要是從影視劇中來的,然而這并不是武術的真實面貌,反而會對真實的武術進行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