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小解

劉昱池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唐）李商隱

據說這是詩壇最難解讀的一首詩。有人講是懷人之作，有人解讀出屈原般鳳凰哀鳴……我看無外乎寫人，寫情。至于詩中的人是何方神圣，每一個讀詩的人心中自目標和分寸，無需鎖定目標。詩中的情既有男女之事，亦有自我傷懷之嘆。

一雙芊芊玉手舞弄琴弦的妙曼身影自然會令無數文人騷客所沉醉。花容月貌、美妙的音樂，動人的身影將美人與琴水乳交融在一起，琴即美人，美人即琴。杜甫“何時照此金錢會，暫醉佳人錦瑟旁”就是這個意思，美人如離開錦瑟無情致，錦瑟來開佳人則無韻味。明人劉兌“不覺得爛醉在佳人錦瑟邊，可知道畢卓在甕頭眠”是對杜詩的白話描述。玉女、古琴、醇酒，古代的讀書人內心需求的真實體現。無所謂齊家治國平天下，無所謂封侯覓位苦追尋……

先說錦瑟。瑟有“泰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為二十五弦。”的典故，由此可見五十弦瑟為音色極哀的樂器。而義山卻偏生要給這哀極傷極的瑟上鑲金帶玉，精細勾勒。也許這錦瑟正代表一種華美而苦重的生命，就如義山其人。外人眼中的才高八斗，前程似錦，娶高官之女，卻不為人知地在兩黨夾縫中求生存，晚年更是孤苦自飲。“無端”更現出一種“莫之為而為”的情觸，與“思年華”相連，更添百年凄哀無奈。

而后兩聯接用四個典故，首聯引起的嘆惋無限擴大。“曉夢”之中夢境現實相接混雜，是最清亦最迷的時候。義山借莊子物我混同之境，夢里迷蝴蝶，卻不知夢外光景如何，自有“惟覺時之枕席，失向來之煙霞”之意，正如他偉大的政治理想與現實無奈何的對比與哀傷。“望帝使鱉靈治水，與其妻通，慚愧，自以德薄不如鱉靈，乃委國授之而去，望帝去時子規鳴，故蜀人悲子規鳴而思望帝。”可見望帝春心多有憂世之意。而杜鵑之鳴，每至啼血不止，賦有延長加深無窮盡之意。與首聯無奈相連，顯現無力而執著的堅持。月明，日暖，色調一陰一陽，但都為美麗之物，意象朦朧，更像“華年”之憶。然而這其中卻讀不出歡味，反而似有無盡惆悵。所謂“物色之動，心亦搖焉”，而義山之情之深厚，卻不為外物所動，詩至此情之綿長抒發已到了淋漓盡致的地步。四句看似毫無關聯，實際確是用心良苦，層層遞進。

尾聯做結，愛情也好理想也罷，萬點情絲盡收于“追憶，惘然”四字，留予人無限遐思。

正如葉嘉瑩所說，“義山的詩，若下以一個確切的定義，反而折了他要渺幽微的意境。”也許《錦瑟》，本就是義山一生經歷的縮合與情感的集聚，或許只有時間磨礪過的詩句，才能如此感人。